❂作者：君箋雅侃紅樓

✪插圖：孫溫《繪全本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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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蓮是《紅樓夢》中十分特殊又不可或缺的一環。

以賈家爲首的世家大族，培養出賈寶玉、馮紫英這般少年公子，是社會最頂層。

以王板兒、金榮等人構成的的市井、農村平民，是社會最底層。

當然，在他們之下還有更低的下九流，比如蔣玉菡。

至于興兒、茗煙等豪門奴才，狐假虎威則要另說。

夾在賈寶玉和王板兒之間的還有兩種人，並不是中間階層，而是靠上不足，靠下又不願的階層。

其中像賈芸、賈芹這種公子王孫，他們雖落魄卻還具備貴族身份，不用賦稅徭役，真正享有特權，就只是沒錢，得背靠宗族大樹遮陰乘涼。

他們之下還有一種人，就是柳湘蓮這種世家破落戶子弟。

我是君箋雅侃紅樓，爲您講述《紅樓夢》裏的那些事兒。

柳湘蓮是個破落戶，就是賈母形容王熙鳳“潑皮破落戶”的破落戶。

“破落戶”雖是貶義，卻也隱含褒義。畢竟窮人是沒資格稱破落戶的。

破落戶必然是曾經大富大貴，如今衰亡敗落，能夠保有世家風度習氣的人家才算。

破落對應的是興盛，也預示曾經的不凡。

比如日後賈府抄家，李纨與賈蘭母子生活艱難，一度“昨憐破襖寒”，包括賈芸他們這些人家，都可被稱之爲破落戶。

破落戶未必“家徒四壁”，但肯定家族富貴到了難以爲繼的局面。

類似王狗兒家就是破落戶。他爺爺還是當官，父親時還富貴，到他才不得不務農糊口。

還有邢夫人娘家哥哥邢忠和弟弟邢德全，都可叫破落戶。

柳湘蓮家祖上，起碼父母要比王狗兒的爺爺更強，與邢家比也不差。

柳家的基業和戶籍都在京城，不可能去農村務農。柳湘蓮長大後父母雙亡，他便開啓了不一樣的人生。原文對他也有介紹。

（第四十七回）那柳湘蓮原是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筝，無所不爲。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卻誤認作優伶一類。那賴大之子賴尚榮與他素習交好，故他今日請來作陪。

柳湘蓮當日被賴尚榮請來參加升官宴會，一來是二人交情好，二來柳湘蓮被歸于世家子弟之中，說明他雖落魄身份卻仍在。

只是不如邢德全有個好姐姐邢夫人，讓他成爲賈府的“舅老爺”，家雖窮靠山硬。

文中提到柳湘蓮讀書不成，武藝卻好。吹拉彈唱，鬥雞走狗的世家纨绔功夫樣樣精通。這就相當于“花榮與燕青”“馮紫英與蔣玉菡”的結合體。一方面有英俠公子之風，一方面又有市井風流之相，很受當時各階層追捧，又都“敬而遠之”。

上流社會認定他是個“浮浪子弟”，不免會有薛蟠那種觊觎之心，真正待他爲知交的沒幾個。

底層社會認爲他是“世家公子”，高不可攀。他也不屑于交往。只能夾在兩個階層之間上不去下不來。

而他與榮國府大管家賴大的兒子賴尚榮最好，便是他處境尴尬的體現。

賴尚榮家裏雖富裕，卻只是奴才出身，他祖母賴嬷嬷就說他是個“奴才秧子”。

柳湘蓮好歹還是世家子弟，與“奴才秧子”賴尚榮交朋友，肯定醉翁之意不在酒，存了靠賴尚榮結交賈府主子的心思。

所以，賈珍、賈琏與賈寶玉他們也是這麽的認識了柳湘蓮。

可當他打了薛蟠後立即逃跑浪迹天涯，而不是尋求賈府幫助，便知他攀權附貴失敗。

賴尚榮就算想幫他，也不敢得罪薛蟠。

賈珍、賈琏能幫他，卻不拿他當回事。

至于賈寶玉心有余力不足，不提也罷。

“朋友”交往也需要門當戶對，他“不夠格”攀附賈府。

這個慘痛“認識”，也是他逐漸才清醒的。

原本柳湘蓮覺得他只要結交了這些世家子弟，靠近他們討好他們，靠著關系便能謀一個出路。

他讀書不成，會一些武功。賈家和馮家這種世襲將軍之家只要肯提攜他，便可從軍中出路。何愁不能得一個封妻蔭子。

可就像他時常裝扮起來上台“串戲旦角”一樣，那些權貴們拿他權當戲子優伶一般人物，最多也只是個幫閑的娛樂，怎麽可能管他。

柳湘蓮四處碰壁，反遭薛蟠這種心懷不軌之人要占便宜。他忍無可忍終于爆發，挑了個軟柿子薛蟠暴打一頓後，逃走亡命天涯去了。

（第四十七回）湘蓮道：“這也不用找我。這個事不過各盡其道。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逛個三年五載再回來。”

顯然早在薛蟠之前，他便自感在京城被群狼環伺難以立足，才借薛蟠做替罪羊出氣。

一來還擊那些不軌企圖之人。

二來也是出一口數年忍氣吞聲的惡氣。

此時柳湘蓮不畏強權，是光芒萬丈的少年英俠。如果他的故事到此爲止，盡管有一些攀權附貴之心，也無損他男子漢的大丈夫氣概。

然後隨後發生的事，讓柳湘蓮形象大跌，以至于讓他的形象變得猥瑣又卑劣。

事情起因源于尤三姐不堪被賈珍騷擾而鬧將起來。尤二姐怕妹妹攪黃美好人生，便教唆賈琏將其出嫁。

尤三姐哀莫大于心死，便提出非柳湘蓮不嫁。

按說那會柳湘蓮早遠走天涯，哪裏尋找？可見尤三姐也不過是個托詞。

誰想賈琏聽說柳湘蓮曾偷偷回來過，派人打聽不得。因奉父命去平安州途中，竟巧遇結拜爲兄弟的柳湘蓮和薛蟠。

賈琏一問才知道，原來薛蟠回京途中才過平安州，竟遭遇土匪搶劫。危急關頭柳湘蓮從天而降，打跑了劫匪，救了薛蟠一行人性命，更連貨物也沒損失……

這件事透著十分古怪，聯系賈琏曾聽說柳湘蓮回過京城，便可大膽推測所謂“劫匪”是柳湘蓮故意設計的圈套，就爲修複與薛蟠關系，好能回到京城。

那時候單槍匹馬浪迹天涯談何容易，別說出門百裏都有限制，想要在外出人頭地更是難上加難。

柳湘蓮明顯有被逼上梁山做匪寇的嫌疑，他不甘心爲盜賊，才設計圈套“請君入彀”，也就欺騙人傻錢多的薛蟠信任罷了。

但這事他做得天衣無縫，讓人也只是懷疑。賈琏就算想到也不會說破，畢竟沒有證據又沒損失。

反而柳湘蓮回來，正好遂了尤三姐的心願。賈琏便在酒桌上做媒。

按說這事女方太過主動，必然有問題，柳湘蓮不應該答應。

可他害怕惹怒賈琏，破壞他回京計劃，更壞了他與薛蟠的關系，便當場同意，還交出鴛鴦劍作爲聘禮，此事說定。

事情到此就徹底走歪了。

賈琏外聘妻妹那麽急，柳湘蓮不傻怎能不知有問題？

等他回京後跑去找賈寶玉打探消息，一聽說是甯國府尤氏的妹妹，便直呼這親做不得，不想當“剩王八”。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如今木已成舟卻又反悔，如何說得通？

大丈夫“不輕然諾”，明知賈琏草率求聘有問題，只爲一己之私而不考慮女方立場，如今出爾反爾，明顯一開始就存了“不好就退婚”的心思。可見他性格中隱藏的劣根性。

且“情小妹恥情歸地府”，一個“恥”字說明尤三姐懂得“禮義廉恥”，不可能失身于賈珍，足以自證清白。

果然，柳湘蓮看到尤三姐死在自家面前，才恍然大悟。又反抱著尤三姐屍體痛哭直呼“賢妻”，隨後更是被跛足道人度化，割斷三千煩惱絲出家而去。

柳湘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純屬咎由自取。也敗光了自家好人緣。而這只是一。

第二個惡心事，便是他回京後借探望賈寶玉，故意套問尤三姐的事。

尤三姐什麽人，他回京一問就清楚，完全沒必要將好朋友賈寶玉拉下水。

他故意詢問賈寶玉，只爲表明他“不知情”。是偶然從賈寶玉嘴裏聽說“尤三姐不堪”，以堵賈琏、賈珍的嘴，不找他的麻煩。

真要因退婚鬧起來，就說是賈琏騙他在先，聽信賈寶玉之言在後，他便能進退自如。

如此行事龌龊，不想說出的話更讓人大跌眼鏡。他聽聞寶玉說尤三姐是尤氏妹妹後，跌足道：“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幹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我不做這剩王八。”寶玉聽說，紅了臉。

俗話說“當著矬人不說矮話”，就算賈家真那麽不堪，也沒有當著好朋友的面如此揭人家短處。

賈寶玉之前一心爲他高興，他卻毫不在意賈寶玉的顔面和立場。如此只爲自己的人也是十足小人，不值得交往。

賈寶玉至此也看透柳湘蓮面目，二人不歡而散。

柳湘蓮原本抱負不淺，然而現實受挫，讓他舉步維艱。

在認清現實後又不甘心像賈雨村那樣做“縮頭烏龜”，終究進退維谷之間害人害己。

他的結局實是大多數被社會碾壓的普通人的通病。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真正是又當又立。

✍以上觀點根據《紅樓夢》80回前故事線索整理、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