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世到底有多富:國庫裏只有冰冷的“幾十億”,還真讓人頭疼

國家人文曆史 2024-05-10 14:07:51

中國曆史上最不缺的就是王朝的治亂興衰。

如何判定一個王朝趨向興盛還是走向衰退?經濟走勢一般被作爲重要的風向標。但也有不適用的時候,比如安史之亂素來被視爲唐王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而此時唐王朝仍處在上升階段——河西與隴右遍地良田,長江流域經濟得到進一步開發,關中和河東地區的米價降到了曆史新低,很多地方一鬥米只需要三文錢,買一匹絹才需要兩百錢,這對于一個自然經濟主導下的王朝來說已屬不易。民間百姓生活相對富足,連詩人杜甫都忍不住在自己的詩作《憶昔》中贊歎——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廪俱豐實……”

詩人寫作這首詩時,已經是安史之亂爆發後,社會形勢變化所帶來的巨大反差感,容易讓詩人對過去有所美化。不過,彼時的杜甫長期流轉于王朝統治核心地帶,他的這番生活記錄應該是可靠的。此外,當時的杜甫尚未通過科舉謀取到一官半職,生活上並不順意,但他仍然能夠做出如此感慨,說明唐朝在開元和天寶初的強盛大體是可信的。當然,杜甫畢竟僅能表達自己作爲個體最直觀的感受,而如果將視角向上移動,就會發現這場盛世的確貨真價實。

唐玄宗帶頭“炫富”

沒錢的王朝千篇一律,但有錢的朝代各有各的玩兒法。

天寶八載(749),距離安史之亂爆發還有六年,年近70歲的“大唐集團總裁”唐玄宗李隆基突然來了興致,決定帶領朝臣一同去參觀國庫。確切地說,是專門用來存放全國各道州縣所上交租賦的左藏庫。

唐制中以太府寺來管理全國的財賦稅收,太府寺統轄下的部門又分爲左藏庫和右藏庫,左藏庫主要接收租賦收益,而右藏庫則負責接收地方州縣給中央的貢品。其中,左藏庫的地位更爲顯要,據《唐六典》所載:

“諸州庸、調及折租等物應送京者,並貯左藏……”

唐朝都城長安和後來的東都洛陽均設置左藏庫。負責管理左藏庫的官員雖然職銜最高只有從七品,但位卑權重。一般人不能接近左藏庫,且四周都有軍士守衛,就連唐太宗想從左藏庫支取一部分資金來應付開銷,都需要走專門的手續。而也正是如此,朝臣們必須經由唐玄宗親自帶領才能一睹左藏庫內部虛實。

朝臣們進入庫房後,許多人被眼前堆積如山的金帛驚呆了。也許之前皇帝曾經從這裏支取金帛賞賜給他們,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得到的和眼前景象相比,竟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當然,參觀不白看,爲了顯示自己的大度,也爲了讓朝臣更加服膺于自己創造的盛世華景,唐玄宗下令直接從中取出一部分金帛賞賜群臣,而兼職管理左藏庫的楊國忠因爲“工作成果”頗豐也得到更多賞賜(玄宗面賜國忠金紫,兼權太府卿事)。三年後,唐玄宗又帶領群臣參觀左藏庫,按照官階賜予數量不等的絲織品。

左藏庫中的財富,基本來自于各道州縣的土地和人口稅,這些稅很多是以稻米等形式上交的。稻米放久了容易生蟲或因環境潮濕而發馊,不易保存,所以被楊國忠等人拿到米價相對高的地方售賣,換爲絹帛或其他物資。時間久了,便積累起大量財富。據杜佑在《通典》中的統計,在唐玄宗炫富的這一年,唐王朝的國庫收入達到曆史新高——

“凡天下諸色米都九千六百六萬二千二百二十石。和籴一百一十三萬九千五百三十石……”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不免有一些朝臣的巧取豪奪,楊國忠也因此被冠以“聚斂能手”的頭銜。但玄宗並不在意這些,因爲在他看來,眼下四海升平,僅一個左藏庫的財富都堆積如山,還不算自己的“小金庫”——大盈與瓊林二庫。守著如此巨額財富,玄宗似乎沒什麽可顧忌的了。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開元盛世爲何這麽有錢?

唐玄宗繼位之時,趕上了最好的時候。唐開國以來,太宗君臣論治,注重與民休息,邊地多戰事,但多能以速勝平定。高宗朝短暫,此後武則天改朝換代,建立周政權,但大體上仍延續了唐初定下的一系列方針制度。最重要的是,武則天爲唐玄宗留下了一大批治國能臣,如姚崇、宋璟和張說等。這些人中很多有在地方從政的經驗,懂得民間疾苦,而唐玄宗又能給予其充分信任,所以玄宗朝經濟得到進一步發展。李隆基時值壯年,也很想幹一番事業,所以虛心納谏,克制欲望,政風清廉,國勢蒸蒸日上也在意料之中。

經濟發展起來了,但這不代表稅收也會隨之大量增加,爲此,玄宗決定削減甚至剝奪一些食封貴族的待遇,給中央財政減輕負擔。此外,這一時期土地兼並較爲嚴重,土地所有和戶口數量等情況不清,也需要專門清查,以確定征稅對象和合理的標准,便有了唐玄宗支持下的宇文融“括戶”之舉(指通過檢查戶口,將隱漏不報和逃亡人口搜括出來)。據陳明光先生研究考證,在開元九年到十二年(721-724)的三年多時間裏,朝廷掌握的納稅戶數增加了八十萬之巨。

在解決了發展經濟和征稅兩方面的問題後,玄宗在開元初關乎“花錢”的問題上非常謹慎。與安史之亂後唐廷“量出制入”(即先確定花多少錢再去征收)不同,玄宗采取的是“量入爲出”的相反原則。這樣就在無形之中遏制了許多官員額外加征稅賦。在這方面,玄宗任用了許多能人,即便是被民間長期視爲“口蜜腹劍”的李林甫,在協助唐玄宗花錢的方面做得也無可指摘。如之前左藏庫負責掌管來自全國賦調租稅收入的職能,就被李林甫組織人員編寫成具體條文載入《唐六典》。

據白鋼先生編著的《中國政治制度史》所載,開元二十四年(736),時任戶部尚書的李林甫頒發《長行旨條》五卷,將賦稅收入細目、稅率,並將征收放免辦法形成條文,成爲各州縣編制和審查預算的准則,進一步改革了財政預算的體制。

李林甫和張九齡等人爲爭權內讧,落井下石,道德上有問題不假;但是在鞏固唐初以來的制度建設方面,他們努力讓經濟制度跟上而不是阻礙社會經濟發展的節奏,也是不可否認的。即便《舊唐書》的撰者鄙視李林甫的兩面三刀,也不得不慨歎:

“宰相用事之盛,開元已來,未有其比。然每事過慎,條理衆務,增修綱紀,中外遷除,皆有恒度。”

意思是說,唐玄宗給予李林甫高度信任,使其權傾一時,但李林甫行政能力突出,做事情的確無可指摘。

國勢崩壞下左藏庫的命運

折騰了半輩子,唐玄宗也想好好享受一番,而楊貴妃的出現更讓他絞盡腦汁花錢來博美人一笑。于是,爲了滿足二人的娛樂和休閑需求,關中地區興建了衆多設施;愛妃想吃口新鮮荔枝,唐玄宗更是利用驿站系統馬不停蹄地接力轉送。在李林甫病逝後,楊國忠把持了財政大權,並迅速迎合唐玄宗日益膨脹的物質需求。由于楊國忠的順從,唐玄宗放心地將更多權力委托給他,使楊國忠得以兼任多個要職,包括吏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太清太微宮使、判度支、劍南節度、山南西道采訪、兩京出納租庸鑄錢等,並培植起一批爲其斂財的黨羽。左藏庫的绫羅綢緞堆積如山,也與楊國忠的搜刮聚斂有一定關系。

唐玄宗在對待楊貴妃時舍得花錢,在對外戰爭中同樣如此。吐蕃是唐朝在西北地區的勁敵,從太宗朝開始就與其沖突不斷,于是玄宗立即命令河西隴右的唐軍精銳主動出擊,攻打青海地區被吐蕃軍占據的石堡城。唐軍死傷數萬,後勤耗費巨大,最終才奪取一個只有幾百吐蕃兵守衛的據點。

這還不算完,楊國忠恃寵而驕,也想在邊境線上找些便宜,于是挑起與南诏的戰事。這場戰爭更是曠日持久,由于唐軍不服水土,戰線又拖得過長,結果“饋饷之所乏,物故者十八九。凡舉二十萬衆,棄之死地,只輪不還,人銜冤毒,無敢言者”。據相關統計,唐朝在安史之亂發生前幾年的軍事開銷高達1260萬石一年,而天寶年間每年的地稅收入也才1240萬石左右。

唐廷在對南诏的戰爭中損失慘重,而楊國忠仍以大獲全勝加以粉飾,玄宗事後有可能得知真相,但也懶得追究,畢竟左藏庫有錢,經得起折騰。

可是,經濟上的富裕,掩蓋了政治上的深層問題。在頻繁的對外戰爭中,許多邊地將帥的權力不斷增長,並背著朝廷豢養私軍,其中以範陽的安祿山最爲典型。而唐初以來均田制與租調制度的崩壞,更導致大量破産農民流入軍隊。唐初的統治者原先把三分之二的軍隊都安置在關中地區,以實現對地方的有力控制。而到了天寶元年(742),形勢發生逆轉,內地的唐軍只有8萬人左右,而掌握在藩鎮節度使手中的邊防軍已經達到了49萬之衆,這些還不算邊地將帥私自訓練培養的衛隊。

唐廷對安祿山的疏于防範最終導致了大規模軍事叛亂的發生,河北二十四州縣在極短時間內淪陷,此後唐軍主力在洛陽與潼關相繼戰敗。大難臨頭,但唐玄宗還算清醒,他覺得事情到了這份上,該花錢的地方一定要舍得——于是爲了保衛長安,玄宗又想起了自己那資産豐盈的左藏庫,下令從中拿出大量金錢錦帛募集新軍抵抗。

皇帝是豁出去了,但兼任左藏出納使的宰相楊國忠卻執意抱緊壇壇罐罐,不肯輕易放手。據《舊唐書·食貨志》所載,安祿山起兵之時,“兩京倉庫盈溢而不可名”,但楊國忠堅稱“不可耗正庫之物”。爲了募集到軍費,楊國忠甯可安排禦史崔衆去尚未被戰亂波及的河東地區出售僧籍。由于唐代出家人大多可享受不納稅的特權,導致不少人趨之若鹜,短時間內就得錢百萬,楊國忠趁機又發了一筆橫財。

到了玄宗帶著楊貴妃匆忙逃離長安的前夜,楊國忠才發現很多國庫裏的東西帶不走,他建議唐玄宗將其付之一炬。但唐玄宗居然生出了一個不知是良心未泯還是有些天真的想法——“只要我不毀掉左藏庫,叛軍進來搜刮走這些財富,吃飽喝足,就不會再去傷害我的子民了。”

但後來的事實發展顯然同其設想相反。玄宗一行人剛撤離長安,不少百姓就趁亂沖入宮禁左藏庫中搶奪,左藏庫燃起了熊熊大火。安史叛軍進城後,又把長安城翻了個底朝天。詩人杜甫當時也遭囚禁,看到昔日的盛世圖景碎了一地,不覺哀歎——“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僅僅幾個字便道盡了叛軍洗劫後的衰敗景象。

後來,唐軍終于收複了長安,但左藏庫物資充盈已經人盡皆知,許多勤王的將帥都想利用這段動亂時期從中撈走一筆。此時掌管財政的是第五琦(字禹珪,唐朝政治家、理財家),他發現哪個山頭也得罪不起,于是幹脆將左藏庫合並入皇帝的私人金庫,即大盈和瓊林兩庫,這才讓此事有所平息。但這又助長了皇帝的私欲,而且皇室開支和國家管理的用度不分明,也導致財政系統低效混亂。

到了唐德宗朝,左藏庫掌握租賦的職能才在宰相楊炎的堅持下被恢複。可皇帝私人金庫對國庫儲備的侵蝕卻未因此中斷,國庫與皇帝私庫的財富也被更多人觊觎。結果長安城又被一夥亂兵攻占,而驅動這些亂兵謀亂的直接動力,正是儲存皇帝私人財富的大盈與瓊林二庫。

參考文獻:

1.(宋)司馬光:《資治通鑒》,中華書局,2011年8月。

2.(後晉)劉昫:《舊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5月。

3.白鋼主編:《中國政治制度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5月。

4.陳明光:《唐代財政史新編》,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1年9月。

5.張明揚:《棄長安》,北京:天地出版社,2022年1月。

6.張帆:《中國古代簡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9月。

7.葛承雍:《唐代的左藏、右藏與內藏》,《人文雜志》,1990年第5期

8.周雲:《唐代太府寺研究》,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

(本文系“國家人文曆史”獨家稿件,作者:李文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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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GGG 6
    2024-05-11 07:12

    人心得失又豈是幾個錢能改變的

  • 2024-05-11 05:32

    李林甫被當時的文人黑慘了,其實李林甫能力強得一逼,而且穩穩壓制各路節度使。

    虎禅 回覆:
    狐假虎威,狗仗人勢而已,沒唐玄宗在背後,有人把李林甫當根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