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軍南征歸來,李逵被任命爲潤州都統制。
都統制相當于地方軍區司令員,是獨當一面的統兵大員,當年奉命來征討梁山的呼延灼就是都統制。
而李逵,原本就是個目不識丁的小牢子,憑著“梁山泊正將”的身份也得到這樣的官職,堪稱江湖版的人生逆襲。
然而,這個逆襲的小牢子,上任之後也不好好工作,“只是心中悶倦,與衆終日飲酒,只愛貪杯。”簡直太輕松愉快了,跟梁山好漢也什麽兩樣,太不像話了!
轉眼到了夏天,宋安撫派人專程前來,請李都統制去楚州一晤。
李逵正閑的鬧心,當即便乘船來到楚州,拜見宋大哥。
宋江將他迎進衙門,對他說,自從我們在東京分手,日夜想念兄弟們。可是,吳用軍師和花榮知寨都距離遙遠,只有你離我近一點,所以我請你來商量一件大事。
梁山衆人早就招安了,大家也都新授了朝廷官職,都是“大宋臣子”了,而宋江在這裏,仍然用“吳用軍師”“花知寨”這樣之前的稱謂,就是一種微妙的暗示。
李逵忙問,是什麽事兒啊?
宋江說,咱們還是先喝酒,一會兒再說。
哪有宋江這樣的,挑起了話頭,卻又不說了,非要吊人家胃口。幸好李逵沒啥心眼,又愛喝酒,也就沒有追問下去。
眼看酒至半酣,宋江重新提起了那件“大事”:
朝廷派人送毒酒與我,這是明擺著讓我死啊!你說,這可怎麽辦才好?
李逵一聽,當即大叫:哥哥,反了罷!
宋江歎氣,我們的人馬都沒了,各位兄弟又都分散在外,想要造反,又如何反得成?
李逵開始掰手指頭算:我鎮江有三千兵馬,你這裏也有楚州軍馬,我們都帶上。嗯,還有這裏的老百姓可以裹挾著,再招兵買馬,再上梁山泊倒快活!
宋江挑起了李逵的反心,卻只說要從長計議,依舊勸他飲酒——是的,這就便是朝廷給他的有慢性毒藥的禦酒。
朝廷謀殺了宋江,宋江謀殺了李逵。
第二天,李逵要走了,他惦記著造反的事兒,問宋江,哥哥,我們何時起事啊?
宋江終于說了實話:
“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賜藥酒與我服了,死在旦夕。我爲人一世,只主張忠義二字,不肯半點欺心。今日朝廷賜死無辜,甯可朝廷負我,我忠心不負朝廷。我死之後,恐怕你造反,壞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義之名,因此請將你來,相見一面。昨日酒中已與了你慢藥服了,回至潤州必死。你死之後,可來此處楚州南門外,有個蓼兒窪,風景盡與梁山泊無異,和你陰魂相聚。我死之後,屍首定葬于此處,我已看定了也!”
這是一個冷酷的凶手的坦白。
這凶手沒有一點愧疚,他明白地告訴被殺的人,我殺你就是自私,就是爲了成全我自己的忠義之名,你必須死。當然,我允許你死後埋在我身邊,這是我對你多年忠誠于我的最大恩惠……
宋江說完這番話,也是“墮淚如雨”,這眼淚毫無疑問,是爲他自己流的,是爲他忠誠反被賜死而深感委屈悲傷。
李逵雖然殺人不眨眼,根本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但他自己是怕死的。
曾經,在高唐州,宋江讓他下到枯井中去救柴進,他就反複叮囑,你們可別弄斷了繩子,讓我出不來……那時候,他的宋哥哥大笑,“我如何肯弄你!”你盡可放心。
現在,他最敬愛最信任的宋哥哥果然弄他了,他賺他來,就是爲了毒死他。
他終于還是上當受騙了啊!
可是,毒酒已經喝下,無可挽回。李逵終于也流下眼淚,“罷,罷,罷!生時服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
二人灑淚而別,不久各自身死,都葬在了宋江生前選好的蓼兒窪。
李逵作惡多端,殺人無數,喪盡天良,是“梁山好漢”中最不能讓人原諒的。是的,他早就該死了,他死有余辜。
可是,然而,他的這種死法,還是讓人有點意難平。
他這樣十惡不赦的壞人,難道不應該接受審判,在承受精神的痛苦與折磨後被明正典刑嗎?這麽稀裏糊塗一杯毒酒就送命,實在是便宜他了。而且,他竟然死于“忠義”之名,死後陪葬宋江,享受百姓的香火祭拜,哪還有善惡是非啊。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李逵其實也挺無辜。
他從始至終都是宋江的一個工具,宋江用他殺人,用他給自己幹髒活,也用殺他來成全自己的忠臣之名。宋江完全可以掌控他、操縱他,他的作惡多端中,也有宋江的一大份……是不是,這就是政治的權謀?
一個人甘心被冤枉、從容就死固然悲壯,可還有手下陪同赴死,更加震撼人心。而他的忠誠與無辜,則因爲殺了李逵而更加凸顯,更讓朝廷百姓爲之感動唏噓。
可就一個李逵還是有點少,臨死之前,宋江無比思念吳用和花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