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援爲何說“光武帝劉秀不如高祖劉邦”?隗囂:你說的似乎是反話

尋根拜祖 2024-01-27 14:17:15

拿現任皇帝和開國皇帝比較,馬援敢回答已經實屬不易。能回答得恰如其分,又不留把柄,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們不能僅從字面意思去理解馬援的話。

先交代一下事件的曆史背景。

建武四年(28年),馬援奉隗囂之命去洛陽拜見劉秀,這個“拜見”應該加上一個引號,事實上用“考察”更符合隗囂的真實意圖。

彼時已經是劉秀稱帝的第四個年頭,但占據隴西的隗囂依然心裏長草,他收著劉秀的“彩禮”,嘴上叫得很甜,就是不肯“入洞房”。

隗囂是個風雲人物,王莽新朝末年,他在隴西豪族的擁戴下起兵,成爲名噪一時的“西北王”。劉秀稱帝後,隗囂面臨兩個選擇,一是發兵關中跟劉秀爭天下,二是納土歸降向劉秀稱臣。

究竟該如何選擇?隴西集團內部發生了撕裂,兩大勢力爭執不下,一派以隴西本地豪族爲首,堅持爭天下,另一派以流亡的關中士族爲首,主張歸降劉秀。

隗囂是個沒主見的人,骨子裏想當皇帝,但又迷信所謂的“漢室複興”,不敢造次。正好趕上劉秀忙于關東戰事,無暇顧及西線,于是隗囂就像個待價而沽的閨秀,一邊跟劉秀抛媚眼,一邊遲遲不肯穿嫁衣。

這一年,劉秀平定了關東,統一大勢明朗了,按理來說此刻隗囂應該識趣點,趕緊將自己“嫁了”,可就在他准備上花轎時,卻又收到了另一份彩禮。

這份“彩禮”來自于成都的公孫述。

我將劉秀和公孫述的爭鬥稱爲“紅白大戰”,兩大主角都迷信得要死,他們各自尋找“革命依據”,一個自稱“紅帝”(東漢尚紅),一個自稱“白帝”(白色代表金,按五行之說,他承繼尚黃的西漢),雙方隔空噴口水,互罵了四年。

這位公孫述也夠倒黴的,他其實是關中人,以他爲代表的關中士族集團想跟劉秀扳手腕,可是蜀地豪族卻不想給他們賣命,跟蜀漢劉備一個命。

對比一下隗囂、公孫述、劉備的境遇,曆史是不是很有趣?

公孫述就這樣被撕扯,耽誤了四年的時光,直到劉秀統一了關東才發覺大事不妙,于是加快了勾引隗囂的力度。

其實公孫述曾經向隗囂抛過橄榄枝,無奈人家隗囂看不起他,不光殺了下彩禮的使者,還發兵把公孫述打了個鼻青臉腫。

這會兒形勢變了,一對“渣渣”不得不考慮抱團取暖。但隗囂畢竟與劉秀有“婚約”,加上內部反對的聲音很強烈,于是他決定派一個人到兩邊考察,再決定跟誰入洞房。

大名鼎鼎的伏波將軍馬援就是那位面試官,當然,那時候他還是隗囂的部下。

得到消息,公孫述樂瘋了,有馬援在,隗囂飛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因爲馬援是他的同窗好友。

然而,公孫述卻將一手好牌打爛了,他根本不懂馬援的心思,用極其奢華、尊貴的排場隆重接待了馬援,還給馬援許下高官厚祿的承諾。

馬援卻一撇嘴,用八個字給公孫述下了評語:坐井觀天、裝腔作勢!

你要是拿我當同學,那咱就敘舊,別在老子跟前抖富貴。你要是拿我當面試官,就別在我面前裝大尾巴狼,還特麽挖牆腳,拿我馬援當什麽人了?

哈哈,這世上不缺有風骨的人,公孫述聰明反被聰明誤,被馬援打了差評。那麽,劉秀呢?

劉秀沒有任何排場,他剛剛出差歸來,在宣德殿接見了馬援,並且給了馬援一個意想不到的開場白:“你周旋于兩位皇帝之間,我今日才見到你,很慚愧啊。”

是不是有點費解劉秀哪來的慚愧?他這話其實表明了兩層意思。其一,我懂你來的意圖,你不就是考察我和公孫述嗎?其二,我劉秀德薄,一直沒能降服隗囂,很慚愧。

馬援一震,我去,太直率了,想什麽就說什麽,不遮掩,也沒有架子,不隱瞞內心的困窘,對脾氣!

馬援本來就是個沒心眼的直男,被劉秀坦率的開場白拔掉了塞子,于是聊嗨了:“當今天下大亂,不光是君擇臣,臣也在擇君(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公孫述接見我的時候劍戟林立,如臨大敵,你卻這麽簡單,就不怕我是刺客嗎?”

人家劉秀說話坦率,但不代表沒分寸,而馬援卻憨得可愛,竟然連說兩句犯忌的話,難怪他後來遭遇不幸。

劉秀哈哈大笑:“你不是刺客,而是說客。”

這一聲郎笑徹底征服了馬援:“天下紛爭,盜取名號的人多如牛毛,見到陛下我才相信,天下確實有像高祖一樣恢宏大度的真命天子。”

雙方見面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馬援就情定劉秀。之後,劉秀帶著馬援一起南巡東遊,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考察了前線的戰況,絲毫不隱瞞。

回到隴西後,馬援立刻向隗囂彙報了考察結果,《後漢書》是這麽記載的:

援說囂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宴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怿,曰:“如卿言,反複勝邪?”

馬援把劉秀誇成了一朵花,與公孫述形成鮮明的對比,甚至直接拿他跟高祖對比,認爲劉秀與劉邦是一類人。

請注意,馬援這個說法很技巧,暗含了他的立場:既然天下人都認爲“漢室當複興”,劉秀既有高祖的血脈,又有高祖的遺風,所以他得天下就是天命所歸。

“高祖”這個詞點中了隗囂的軟肋,他之所以遲遲下不了決心稱帝,就是因爲輿論的壓力,高祖這頂大帽子太沉重了。

既然你說劉秀與高祖略同,那就請你分析一下,他們二人對比究竟誰高誰低:“卿謂何如高帝?”

馬援說:“那肯定不如高祖,高皇帝是‘無可無不可’的神,當今皇帝熱衷于政事,做事順應天地,又不喜歡飲酒。”

隗囂很不高興:“按你這個說法,劉秀比高祖還要完美呗?”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馬援說劉秀不如劉邦,隗囂又表示你說的是反話。那麽,我們該如何理解呢?

我估計馬援應該愣了一下:你讓我拿現任皇帝與始祖皇帝對比,這話怎麽說呀?說誰更勝一籌都有點不妥,還容易留下話柄。

所以我們不能從字面意思理解馬援的話,誤以爲他真的認爲劉秀不如劉邦。

我們先解剖一下“無可無不可”,這個詞的意思是,沒有任何一件事非要這麽做,也沒有任何一件事情非不這樣做就不行,做事嘛,不要太受拘束,怎麽做都行,只要達成目的。

它所表達的意思無非是說,劉邦這個人恢弘大氣,不講規矩,沒什麽東西能阻礙他達成目標。從正向理解,你可以說是劉邦無所不能,從反面理解,你可以說是劉邦就是個不守規矩的大流氓。

如果實在無法理解,您可以借鑒畫師給朱元璋畫像的故事。我們都知道朱元璋長了一副鞋拔子臉,太磕碜,“寫實派”的畫家因爲“诋毀皇帝的形象”而被殺,“美化派”的畫家因爲“畫得不像”又被殺,最後“抽象派”的畫家用模糊的五官,配威嚴的天子氣才順利過關。

我覺得馬援的“無可無不可”有異曲同工之妙,短短五個字既說出了劉邦的長處,其實也暗含了他的短處,這叫“形不似神似”。

而對劉秀的評價則很具體,首先他很敬業,擅長處理朝政,其次他做事張弛得度,符合天理規則,再其次他這個人不好酒。

一個是“抽象派”,一個是“寫實派”,這兩個評價怎麽對比呢?

很好對比,馬援對劉邦的“抽象評論”既有肯定又有否定。對劉秀的評價看似很平庸,但其實都很有針對性,因爲他所說的這三點恰恰是劉邦的短處。

劉邦這個人出身底層,不像劉秀,人家好歹念過太學,有一定的經學功底,處理政務的能力絕非劉邦能比。

事實上,劉秀搞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創舉,他將尚書台改造成個人的大秘書班子,成立六曹對應六部,將所有的決策權和行政權全都掐在自己手中。這個模式後來就發展成了“尚書省”,進而發展爲三省六部制。

這就要求皇帝的個人能力得非常強,否則根本應付不了。馬援在劉秀身邊工作了幾個月,親眼看到了劉秀處理政務的才華。

“動如節度”則拉起了劉秀與劉邦“無可無不可”的高度,劉邦無所不能,劉秀做什麽事都符合天道地理。

至于“不喜歡喝酒”就有點讓人忍俊不禁了,這簡直就是在諷刺劉邦是個酒徒,誇劉秀是個品行高尚的君子。

所以,馬援其實既認同劉秀與劉邦一樣,具備“天子氣質”,同時又盛贊劉秀還有劉邦所不具備的其它才能和品行。

但他不能說“劉秀比劉邦強”,所以前面加了個“不如也”,還特地用“抽象派”的修辭來描述。

隗囂不傻,他能聽得懂,所以直接揭穿了馬援的小心思:你不就是想說劉秀比劉邦還要強嘛!

那麽,隗囂爲何會不高興呢?其實“不怿”這個詞是《後漢書》的表述,而在《東觀漢記》裏用的是“笑”。

大概劉晔覺得此時隗囂的心情應該很不高興,所以將“笑”改成了“不怿”。我個人覺得劉晔更准確,因爲馬援雖然給出了考察結果,而隗囂卻最終選擇了公孫述。

馬援呢,則一氣之下跑了,獨自投了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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