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聞記者 李昌 特約撰稿人 邱祎

近日，一位碩士學曆的寶媽投遞多份簡曆卻求職無果沖上熱搜。她表示，自己總共投遞了84份簡曆，與招聘單位溝通過1292次，收到的面試邀請卻爲0。無奈之下，求職預期只能一降再降，由剛開始的律所到分揀員，但依然是四處碰壁。

一時之間，二胎媽媽求職難的話題在社交平台上引發了廣泛的討論，不少網友分享了自己的碰壁經曆。

在國家接連放開二胎、三胎政策以來，我們的身邊多了很多二胎媽媽，一邊是生娃，一邊是職場，家裏“鮮少有礦”的她們，重返職場的路始終是充滿艱辛的。日前，兩位二胎媽媽向大象新聞講述了自己半年來的求職經曆，學曆、職位和職業並不相同的她們，卻在重返職場時遭到了相同的打擊，至今仍在苦苦掙紮。努力平衡“生娃＋就業”關系的二胎媽媽，重返職場之路的艱辛和障礙，比外人想象中的還要大。

重返職場、四處碰壁

今年34歲的一諾是海歸高知，中英文流利，離開職場前就職于一家互聯網大廠擔任産品經理，稅前月薪接近4萬。三年前，一諾生下二胎寶寶，由于當時母親和婆婆身體都不太好，家裏的月嫂照顧兩個寶寶已經分身乏術，加上當時工作的壓力越來越大，一諾選擇了辭職，將生活的重心轉移到家庭。

去年底，二寶已經兩歲八個月，語言、運動，交流，各方面發展都還不錯，一諾萌生了讓她入園，自己出去工作的想法。“自己的年齡大了，又即將面臨35歲這個門檻，真的等不起。而且老公工作壓力很大，我也必須跟他分擔。從我自己來說，也希望有自己的一份收入。”

爲二寶選定幼兒園後，一諾開始認真找工作，“首先是招聘平台，我選擇了獵聘，因爲工作年限在那，希望職位相對高端一些，這是這個平台宣傳中的定位。”因爲一直被獵聘提示簡曆不完美，而且建議專家修改，在投過幾次無果後，一諾選擇了簡曆優化服務。

“服務按你的工作年限收費，平台匹配簡曆顧問，我的顧問是一個HR，整個周期差不多四天左右，一個月之內可以申請再次修改。”一諾說，這次經曆對于她，有點像參加了一次超長時間的面試，基本沒有什麽效果。唯一的效果就是，獵聘不再提示簡曆待提升了。

逐漸意識到找工作難度的一諾開始放低預期，開始在多個招聘軟件上廣撒網，每天投出上百份簡曆，回複她的HR寥寥無幾。

一諾開始“厚著臉皮”私信和HR打招呼，多數人都是已讀不回，偶爾有幾位看完簡曆後回複她的HR，問的問題都大同小異：你現在有兩個孩子面對工作你能全身心的投入嘛？你能夠加班嗎？工作和家庭能兼顧嗎？

曾經在職場自信滿滿獨當一面的一諾，越來越焦慮，對這些問題也變得麻木，在與HR聊到家庭情況時，她都會放下自尊連忙進行解釋，即便是肺腑之言，但依舊沒能改變最終被拒的結果。“找了三個多月，即使我一再降低薪資要求，從最初的月薪兩萬多到現在的四五千都投了個遍，但依然連一個電話面試的機會都沒有。”

預期一降再降，結果差點被騙

相比一諾的高學曆和輝煌的職場經曆，虹穎的學曆和之前的兩份工作就平淡了許多，普通本科畢業的她，在老家所在省的省會城市一直從事跨境電商運營工作，公司不大、薪水也不溫不火，始終都沒超過6000元，但在這個房價不算高，物價也很親民的城市，虹穎已經很知足了。

虹穎說，二胎的到來算是意外之喜，也讓老公和她有點措手不及，請全職月嫂可能比她的工資還要高，婆婆一個人又顧不過來，生下二寶後虹穎選擇了辭職。

去年8月份，大寶已經上小學三年級，二寶也一歲多了，婆婆一個人帶娃也基本沒問題了，老公的工資沒比她高太多，兩個“吞金獸”又特別花錢，家庭的經濟現狀不允許虹穎做全職太太，她開始重新找工作。

“離職之前我從事的是跨境電商，看到有招跨境電商銷售、運營的我都投了簡曆。很多簡曆都石沉大海了，投了兩個星期，只收到兩家外貿公司的面試邀請，面試完之後都不是很滿意。”虹穎苦笑著說，其實公司對她不是很滿意，主要是因爲她這兩年多的職場空白，平台規則變化太快，重新進入這一行業就相當于一個新人，公司還是甯願培養一個剛畢業的年輕人，結婚生娃的都不考慮。

不斷碰壁的虹穎將求職預期一降再降，最後她心一橫想實在找不到就去超市吧，超市大媽比較多，她們能幹，自己也能幹，一切都重頭開始。虹穎去了本地好幾家超市，超市應聘的年齡一般都在20歲-45歲，這個她還是比較符合的，誰知去面試的時候又被拒絕了。“人家是倒班制度，有早班和晚班，你不可能只上早班吧！這個不太現實，再加上像我這樣的寶媽很多，競爭還是比較激烈的，所以人家要公平，嚴格執行早晚倒班制度的，我一想這也不合適呀，只能放棄。”

其他的求職經曆虹穎也一言難盡，超市求職失敗後有個傳媒公司給她打電話，說條件比較合適，讓她去面試。“我興沖沖跑過去，面試也很容易通過了，是視頻剪輯的工作，本來說的是有老人帶，後來又變成了交2000元的培訓費，我當時就火了，這不是套路嘛，工作了半天，很可能工資沒掙到手，還搭了2000元的培訓費。”

說起這大半年的求職經曆，虹穎說晚上做夢都在焦慮，二胎媽媽要照顧家庭，又要兼顧工作，公司很難相信你可以平衡好這兩方面。

虹穎至今還記得面試的第一家公司，老板問她：你覺得你一個月會請幾天假？虹穎當時很實在地回答：我不知道，但盡量不請假。“我當然也不希望請假，拿全勤獎，但很多情況可能無法預料，也不是我能說准的。孩子要是健健康康那當然是最好，我也不是矯情的人，一般情況也不會動不動就請假，萬一有突發情況呢。我也理解老板的心情，但只能說女性，尤其是二胎媽媽求職太難了。”

誰來幫助二胎媽媽走出困境？

對于幾年全職媽媽生涯之後重返職場，一地雞毛磕得鼻青臉腫的經曆，北京一家科技公司的HR張欣告訴記者，公司在篩選簡曆時一般都會盡量回避二胎媽媽，這已經是職場一個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張女士說，重返職場的媽媽們因爲家中孩子的原因，精力會被分散，很難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此外，她們年齡相對較大，無法適應部分高強度工作，而公司也更喜歡年輕有朝氣的年輕人。同時，在社會飛速發展的當下，較長時間的育兒，難免會導致與社會“脫節”，對新生事物需要較長時間的適應。

因此，很多企業負責人在綜合考評時，如果應聘的“寶媽”沒有過于出衆的能力，可能不會優先考慮選用，而相對來說年輕的男性職工更受歡迎，因爲能給公司帶來更大的效益，節約更多成本。

濟南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張銀2014年完成博士論文《生育與女性職業流動》時，正值全面“二孩”政策實施了一年多，當時她對23名女性的職業流動進行了深入跟蹤與訪談。張銀研究發現，做全職媽媽3年以內，回歸職場的比例會比較高，但是全職了5年、10年之後，增幅就會越來越小。在論文中，她認爲，“全職媽媽回歸職場，會面臨結構性的劣勢。”

如今，距離張銀論文發表已經過去十年，論文中提及的女性生育後面臨的長期就業困境並沒有沒得到明顯緩解，從多位網友的經曆分享看，困境可能還有進一步擴大的可能。

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是不少女性在生育後可能面臨的現實困境之一。爲了幫助二胎媽媽走出困境，2022年7月，廣東中山市在全國率先出台了《關于大力推行“媽媽崗”就業新模式的若幹措施》。2023年11月2日，中山繼續升級“媽媽崗”2.0版政策，鼓勵用人單位制定有利于職工平衡工作和家庭關系的措施，依法協商有利于照顧家庭的靈活休假和彈性工作方式。隨後，深圳、武漢等地都推出了類似政策。

“媽媽崗”的推出，給更多媽媽提供了靈活自由的崗位，實現“帶娃賺錢”兩不誤。不過，也有不少HR和政策研究者對一措施持保留意見。張欣告訴記者，“媽媽崗”的初衷是好的，但適用面很窄，惠及的人群有限，推廣操作難度大，也會增加企業運營成本，並可能在無形間加劇就業性別歧視。要解決這一難題，可能需要政府、職場、法律等多方面力量共同努力，這可能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一諾、虹穎、張欣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