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最後一公裏之痛:霸權下無解題

鋅刻度 2024-04-30 19:00:32

明克勒教授的分析如今更顯其現實意義:對菜鳥“商業帝國”而言,從順豐之爭到多多買菜訴訟案,所有動作最終目的只有一個,竭盡所能,“捍衛”取件碼這一核心護城河。

作者|劉珊珊

編輯|楊 銘

最近兩個月,快遞驿站前所未有熱鬧,屢屢“出圈”進入公衆視野,成爲社會熱點話題:

●3月1日,新修訂的《快遞市場管理辦法》正式實施,快遞上門問題又成關注焦點。

●3月至4月,快遞新規被曝落地實施不佳,大量包裹仍是直接放到菜鳥驿站。同時,快遞員叫苦連天,諸多菜鳥驿站老板陷入轉讓潮。

●4月3日,國家郵政局相關人士稱,未經用戶同意將快件投遞到快遞驿站、智能快件箱等情況,仍時有發生。

●4月24日,多多買菜因侵權、不正當競爭等原因,被判賠償菜鳥網絡經濟損失及合理維權費用500萬元。媒體評論爲,菜鳥贏得“logo”的勝利。

●4月28日,面對諸多媒體尖銳批評,菜鳥旗下公衆號“菜鳥驿站”發布消息,表示“菜鳥驿站‘二選一’是诋毀言論”。

一次次各界高度關注的事件或爭議,推向輿論高點背後,都是在不斷提醒人們:盡管自2014年以來,中國連續11年是世界第一快遞大國,但“最後一公裏”,依然有著諸多未解決的亂象和痛點。痛點之多、之深,對芸芸衆生而言甚至就像一道無解題。

上述一切問題、爭議和變化,都和菜鳥驿站息息相關。

原因很簡單,作爲日均處理單量超8000萬,加盟店超17萬,數量是對手幾倍的菜鳥驿站,無論如何聲明,也在末端物流市場具有市場顯著支配力,一舉一動不僅直接決定消費者的服務質量,17萬驿站老板的生存飯碗,行業也會因菜鳥驿站“遙遙領先”的地位,未來變得撲朔迷離。

01

“霸權”還是行業運營倒退?

網購成爲主流購物方式的當下,快遞行業不斷發展壯大。對很多用戶來說,快遞被放入驿站,卻是網購過程最不快樂的環節。

目前遍布社區的菜鳥驿站,和用戶之間最大症結,正是來自“未經用戶同意情況下,擅自將快遞放入驿站”。

用戶後續遭遇的種種亂象、不愉快體驗,比如快遞丟失、踩踏損壞、隱私泄露,甚至滋生社會矛盾、安全隱患等惹起衆怒的問題,根源皆在此。

“不送貨上門、不電話通知,這和改革開放初期,用戶需要到固定郵局取件,本質沒什麽區別。”一位用戶的說法,代表了諸多用戶的心聲。

因此,過去幾年來,不少用戶在社交平台頻頻質疑:伴隨菜鳥驿站飛速擴張的,是物流時效、服務質量嚴重下降,成爲普遍現象。這到底是霸權行爲導致,還是快遞行業運營的倒退?

不會有答案。但回望最初,這絕不是馬雲成立菜鳥時的初心。

“我們有一個大膽設想,在全中國2000個城市任何地方購物,24小時貨一定送到你們家。”2013年5月,即將步入50歲的馬雲,拉來大幫朋友圈,以一個菜鳥網絡拉開了“天命之賭”。

現場掌聲,如雷鳴般響起,沸騰歡呼聲,像火焰燃燒。所有人都相信馬雲的說法,24小時送達將成爲 “一個偉大的理想”。

實現這個偉大理想,離不開末端網絡的重要保障。2015年,菜鳥驿站、菜鳥裹裹兩個承擔末端重任的to C産品應運而生,前者爲消費者提供包裹暫存、代寄等服務,後者提供幾乎所有物流企業的物流信息查詢。

彼時,“人民網”在一篇報道中稱,送貨上門已成行業標准。哪怕是初創快遞企業,快遞員每次送貨前,都會打個電話。

由于背靠阿裏巴巴龐大生態體系,人們從菜鳥驿站誕生的第一天起,就對其抱有厚望,相信驿站作爲時代特殊産物,它的出現,將提高快遞公司配送效率,徹底解決快遞最後1公裏問題。

簡單來說,方便快遞公司,也方便用戶,比如用戶不在家,且同意去菜鳥驿站取件的情況下,快遞可以放在菜鳥驿站。並且相比自提櫃,快遞驿站還有取件不收費的優勢。

很快,越來越多的用戶發現,這種期望是多麽天真。

盡管菜鳥驿站的確方便了部分不方便用戶,以及快遞公司和快遞小哥——但是,對更多用戶來說,不知從何時開始,曾經“標配的送貨上門”消失得無影無蹤。越來越多的快遞員不經用戶同意,就將大件小件放入菜鳥驿站,成爲普遍現象。

在此過程中,用戶並不會提前得知包裹去向,甚至很多時候還收不到菜鳥驿站發送的取件碼。

從用戶角度來說,顯然這並不是一種對等的市場關系,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霸權”行爲——盡管用戶難以分清,這種“霸權”的施加,到底是來自菜鳥驿站,還是快遞公司,但結果只有一個:無奈接受。

衆生燃起熊熊怒火。今年3月新規出台,其實也是試圖通過行政幹預,讓快遞行業拒絕“曆史的倒車”,回到應有軌道之上。

最終結果,依然遺憾。而在新規落地難的背後,有一個被傳播甚廣的“理由”:快遞送貨是計件工資,目前快遞每單運費很便宜,以目前快遞龐大單量,除非快遞費漲價,否則快遞小哥執行難度太大。

從“極點商業”此前多方了解來看,這其實一種矛盾的“移花接木”。快遞“不送貨上門”,運營成本的調整,明明是快遞公司—快遞員—菜鳥驿站三者之間的利益分配矛盾,卻被有意轉移成“快遞員—消費者”之間的矛盾。

因爲疑問很顯然:即便將成本轉嫁給用戶,每單運費漲到20元,又有多少能真正到達快遞員手中?阿裏系實控“三通一達”情況下,又有多少快遞能繞開驿站,直接送到消費者手中?

事實上,從用戶權益角度看,當前幾乎每家網店都把“包郵”作爲攬客手段,且不會明確告知,配送服務會因運費便宜而放入驿站。

有律師就認爲,這意味著不管運費多少,用戶和快遞運輸合同、運輸過程沒有任何關系,只需根據約定,自願選擇送貨方式。

更何況,真正被有意無意忽略,也是很多用戶最爲反感的,是菜鳥驿站普遍存在的服務質量問題——由于菜鳥驿站大多爲加盟,經營者素質參差不齊。倘若菜鳥驿站能在管理上些微重視取件服務體驗,改善服務品質,那麽整個中國的快遞業末端服務水平,也不會是如今備受诟病,被批行業運營“倒退十年”現狀。

02

菜鳥驿站制定錯了規則?

從商業模式來看,選擇加盟模式的菜鳥,有著天然缺陷性。

相比順豐等在自營上真金白銀的龐大投入,菜鳥驿站不需要龐大的資金池支撐,真正投入的只有技術,以及品牌背書和經驗指導,就可以輕裝上陣地跑馬圈地,快速開枝散葉。

其缺陷是,相比自營一切盡在掌握,隨時調整。加盟事實上只是一種合作關系,存在管控難問題——對17萬菜鳥驿站老板來說,創業生死存亡皆在自己手中,菜鳥驿站想維護自身形象,就必須通過一切強行、強硬手段,要求17萬菜鳥驿站老板,在自己制定的遊戲規則內行事。

對菜鳥驿站官方,以及菜鳥驿站老板來說,除非菜鳥驿站制定的遊戲規則,能讓加盟商真正有利可圖,否則就是天然的矛盾體。

這就是菜鳥驿站存在的大問題——越來越多的菜鳥驿站老板發現,由于收入日益微薄,驿站創業並非一門好生意,被迫選擇轉讓逃離。

今年3月22日,“極點商業”統計就顯示,在重慶有近百家“菜鳥驿站轉讓”。而搜索北京、廣東、四川、上海等任意地區,每個地區同樣都是幾十上百家菜鳥驿站在急尋“接盤俠”。(詳見:快遞新規20天:菜鳥驿站轉讓潮襲來,老板都期望新規落空?)

菜鳥驿站商業模式是收件、寄件這兩項業務。驿站老板收件每票大概0.3元至0.5元(每家快遞公司支付的每票費用不同),寄件每票4元左右。

想要賺錢,就只有多寄件,但現在競爭激烈,驿站寄件增長有限。“如果僅靠收件、寄件,每天我收入只300多元,如果覆蓋人力、水電等成本,基本賺不了錢。”多位菜鳥驿站老板就對“極點商業”說,不賺錢的菜鳥驿站,在行業普遍存在。

菜鳥驿站不是沒有意識到“阿喀琉斯之踵”。也曾試圖通過社區團購、便利店、幹洗店等副業,增加驿站老板收入——問題依然是,人流量有限、競爭激烈情況下,這些副業一沒門檻,二沒核心競爭力,對大多數菜鳥驿站老板來說是杯水車薪。

想要多賺錢,就必須多元化經營,比如做菜鳥驿站的同時,經營其他快遞公司和社區代購的代收代寄業務,以及其他增值服務。

對菜鳥驿站來說,這卻是不可能接受。菜鳥驿站對此保持高度警惕,對加盟驿站站點業務範圍進行了嚴格規定,曾明確要求不允許驿站經營者承接淘系以外的商業場景,不允許驿站經營者自主透出其他合作品牌元素招牌等。

比如在2020年疫情期間,社區團購大火,菜鳥明確要求驿站不允許承接美團優選、多多買菜和橙心優選,只能搞易發購和淘菜菜。諸多菜鳥驿站老板,只能眼睜睜看著商機消失。

最近被外界廣爲關注的菜鳥訴多多買菜侵權案,亦同此列。

2022年,多多買菜傳出開通快遞代收系統服務,盡管不涉及取件碼,但菜鳥驿站聞風而動,立即向一些快遞驿站發出排他性通牒,禁止驿站使用多多買菜軟件系統,否則“永久清退”。此後,又直接起訴多多買菜侵權以及不正當競爭,雙方從口水仗升級到對簿公堂。

雖然曆時兩年後,因爲多多買菜向消費者提供的“自提點”名稱、圖示中出現“菜鳥”“菜鳥驿站”的標識,菜鳥贏得了官司——對更多驿站老板來說,收入微薄的當下,卻是就此無奈失去一個生意增長機會。以及,消費者收、發拼多多業務類型的快遞,也不再方便快捷。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多位驿站老板就對媒體稱,作爲底層從業者,在這場競爭中沒有話語權,更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面對菜鳥還是其他的選擇題,此前早已停掉其他淘系以外商業場景,只在菜鳥制定的規則內,要麽掙紮求存,要麽轉身離開。

類似情景,2017年也有發生。2017年5月,菜鳥順豐洽談合作續約,菜鳥提出順豐需要返回所有包裹信息(包括非淘系訂單)給菜鳥網絡的過分要求,順豐拒絕後,雙方一度鬧到互相封殺地步。盡管在相關部門介入後和解,但雙方從此分道揚镳。

2005年,執教于柏林洪堡大學的赫爾弗裏德·明克勒教授,出版了《帝國統治的邏輯》,抽絲剝繭牽出暗連諸多曆史的紅線——任何力量的出現,都會被帝國認爲具有挑釁性,因而加以鎮壓或抑制。

競爭殘酷的商業世界,明克勒教授的分析似乎從未過時,更顯其現實意義:對菜鳥“商業帝國”而言,從順豐之爭到多多買菜訴訟案,所有排他性動作最終目的只有一個,竭盡所能,“捍衛”取件碼這一核心護城河。

取件碼是菜鳥最核心的護城河。用戶通過“掃碼取件”,每次取件都可以轉化爲一次有效點擊,生成一個取件碼。中國快遞在2023年業務量突破1300億件,也就是至少1300億個取件碼。

快遞公司、驿站站點都沒有獲知取件碼的權限,發送、留存和查詢,只有菜鳥後台服務器才有權限。此前媒體分析,菜鳥一方面可以利用取件碼“號令”快遞公司,另一方面對快遞代收點按照“取件碼進行抽傭”。無疑,這是事關菜鳥整個生態的流量、數據和變現能力的核心爭奪。

只是對快遞行業末端配送而言,問題就此更爲現實:菜鳥驿站創業一本身模式不賺錢,二在強管控下沒有其他多元利潤增長渠道。又如何給用戶提供服務的至上體驗?

03

菜鳥爲何還未反思?

今年3月,“極點商業”多方了解後確認,爲賺取更多一些利潤,不少菜鳥驿站老板,以快遞員名義,與“三通一達”等快遞公司合作直接對接,或者快遞員直接開起菜鳥驿站,承包所屬區域快遞投送。兩種方式都是驿站自己去中轉站或所屬片區拉快遞,以中間省去快遞員環節,並賺取其中的派件費。

這樣“綁定”下來,驿站代替了快遞員的功能,雖然這個區域實際上沒有一名真正的快遞員,但菜鳥驿站會將好幾份快遞員的人工成本直接賺走,同時還能賺取正常驿站收件的費用。

菜鳥驿站制定的“遊戲規則”下,這種做法是否符合其規定,以及菜鳥驿站對這個“潛規則”現象,截至目前爲何未有相關表示,不得而知。

可以確定的是,這種“潛規則”,不但會直接影響消費者服務體驗,也會影響快遞員收入,甚至快遞員能否就業。

國家郵政局公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快遞業務量累計完成1320.7億件,同比增長19.4%。與之對應,我國快遞業務規模從2010年至2020年增長了近36倍,但快遞從業人員僅增長7倍。2021年,我國快遞員的數量爲450萬。

在一些媒體此前報道中,運單費用不高,是物流快遞末端快遞員數量增長不快的原因。但事實上,當菜鳥驿站老板都能輕松繞開快遞員這個環節,與“三通一達”直接合作時,快遞員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數量又如何能快速增長?

這需要菜鳥驿站回答。

在業內人士看來,菜鳥驿站老板能與“三通一達”直接合作,離不開阿裏系多年來在資本運作層面的“大網收編”。

股權來看,成立之初,順豐、“三通一達”等都以參股方式爲菜鳥護航。“阿裏不會做快遞。”“菜鳥永遠不會搶快遞公司生意。”“菜鳥絕不會涉及線下業務,因爲那樣做非常愚蠢。”在多個場合,馬雲等如是表述成立菜鳥的初心定位:菜鳥只是一個爲了幫助阿裏補齊物流板塊落後與短板的數據協同平台。

這些話很快被證明只是說說而已。成立菜鳥後,爲加強對通達系的掌控,阿裏攜手菜鳥入股通達系,短短幾年,“通達系”從參股菜鳥,變成菜鳥體系內的實控公司。

截至2022年,阿裏在三通一達中占股分別爲:圓通(22.5%)、申通(25% )、中通(8.7%)、韻達(2%)。從“通達系”整個業務環節來看,更是處處受制于整個阿裏系:商家端攬件依賴淘寶天貓,用戶端訂單來自菜鳥裹裹,倉儲和運輸離不開菜鳥網絡倉配體系,末端配送離不開菜鳥驿站。

菜鳥也得以“挾天子以令諸侯”,以盟主身份徹底掌控通達系運力,甚至決定其站隊選擇——比如2017年順豐菜鳥之爭中,“通達系”紛紛選擇菜鳥,退出豐巢。

被迫選邊站,或許不是“三通一達”等的本意,卻受制于人徒呼奈何。盡管如此,也未能讓自己變得更好,2020年中通、韻達、申通淨利潤分別下降24%、47%、97%。當年,年度營收入達300億元的百世市值僅爲52億元,只剩上市時的二成,無奈賣身極兔。

這一點上,劉強東說得非常直白,稱菜鳥網絡的合作夥伴爲“高度依賴于平台的搬磚頭、打醬油者”,利潤微薄,因爲物流公司不獨立“注定沒有好下場”。

最近幾年,“通達系”也表現出不甘心淪爲阿裏系簡單運力的想法。比如中通推出兔喜、韻達推出超市、圓通推出媽媽驿站,和菜鳥驿站直接競爭態勢明顯——只不過,放到菜鳥如今龐大生態體系下,難以掀起更大浪花。

對菜鳥而言,親自下場自營快遞後,不僅掌控物流上遊産業鏈,還深入“最後一公裏”終末端,構建了物流快遞行業最爲完整的商業版圖,野心越來越大,商業模式越來越重。

簡單來說,菜鳥通過菜鳥驿站、菜鳥速遞、菜鳥倉、菜鳥裹裹、菜鳥國際等多元業務,覆蓋物流上下遊每個環節,包括倉儲、幹線運輸、物流基建、物流速遞、物流信息以及最後一公裏的配送等等,成功鑄就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

根據灼識咨詢資料,菜鳥有著多個全球第一“光環”,業務遍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是全球最大跨境電商物流公司。“未來智庫”則稱,菜鳥2020年就爲全國超過 60%的業務量提供電子面單,在全球都找不到第二家對標對象。

被忽視的隱患在于,用戶投訴、驿站不滿、快遞員訴苦、監管重錘懸而未落下,是菜鳥驿站的難解困局。或許,也該借鑒最近的馬雲和蔡崇信,來一場菜鳥驿站的反思。

2 阅读:638
评论列表
  • 2024-05-01 08:11

    作爲必打電話的一間快遞公司人員,想吐槽,打十個電話八個不接,要真按標准來做,一小時能派二十個算好的了?

    Pm 回覆:
    關鍵所有的罰款都是公司賺的錢[笑著哭]客戶除了賺到了快遞員的怨恨結果該怎樣還是怎樣
  • 2024-05-01 07:23

    本來派費就低。現在各種小程序黃牛,官方平台下單,這種跟網點,派件業務員,承包區爭奪起末端散戶收件市場,吃香真難看。沒有末端派送服務,所有都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