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往事:93年在虎門,出租屋裏的大嫂,竟然成了我的人生導師

名著茶話會 2024-04-22 07:02:16

93年,我高考時以三分之差落榜,雖然心裏很是不甘,卻也只能和大多數同齡人一樣回家種地。

對我這樣自诩飽讀詩書的人而言,心中藏著的可真是全天下,區區的一畝三分地哪裏裝得下我的野心?

于是,93年的9月底,我就背著行李南下來了廣東,輾轉半個月,在老鄉的幫助下,入職了虎門的一家電子廠。

這算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廠子,全廠大概一千人左右,這個規模在當時的虎門毫不起眼,在那個三來一補的時代,幾千上萬人的工廠幾乎隨處可見。

實際上,當你真正在這樣的工廠上班後就會發現,一千人的工廠,管理起來也是相當棘手的。

我們工廠的管理就那樣,姑且不說生産技術和品質管理上的問題,僅說生活方面就足以讓人百味雜陳。

電子廠以女工居多,而且大部分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女工,像我這樣的男工也就一百多號人,大概是十分之一的樣子。

當時的工廠基本都提供食宿,畢竟在查暫住證那麽嚴格的年代,工廠的宿舍才是唯一讓你能安心睡個覺的地方。

我們廠一千多號人,全部住在一棟宿舍裏,十個人一間的大宿舍,男宿舍在一樓,上面四層都是女宿舍。

按說都是年輕人,而且還基本是年輕漂亮的姑娘,宿舍裏就算不是暗香盈室,至少也得幹淨整潔吧。

可事實上,整棟宿舍的狀況幾乎讓人不堪入目的程度。

因爲宿舍裏沒有沖涼房,每一層的東頭是公共衛生間,裏間是廁所外間是浴室。下班之後,員工們就提著熱水去那裏沖涼。

最先墮落的是一樓男宿舍。

男人嘛都有點不拘小節,打工者的心裏也是得過且過,並不存在以廠爲家的心理。不到兩個月,廁所裏就汙水橫流,沖涼房地面更是積水盈尺。

于是,男工們就瞧上了上面幾樓的女生衛生間,一開始倒也偷偷摸摸,盡量等女工們洗漱完後,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去沖涼,可慢慢就開始喧賓奪主了。

那年代的男女同事,似乎完全沒有多少男女之防,甚至也不乏男女爭搶沖涼房的場面,而敗下陣來的永遠是女孩子們。

于是,就這麽不到兩個月,五層的所有衛生間全部淪陷。而住在宿舍裏的員工,又開始各找出路。做得最多的,當然是在廠外周圍租房。

我們廠周圍有大片的民居,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城中村,低矮老舊的民居,租給外地打工人,每個月三五十塊的租金,倒也過得安靜很多。

我在宿舍是在忍無可忍,除了要忍受洗澡的折磨之外,還有一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問題,那就是經常有舍友帶著女朋友來宿舍。

女孩子們也不羞不躁的坐在男宿舍裏,頂多就是把一張薄薄的床簾放下,弄得我這個自命清高的人很有點不自在。

于是,我也加入了尋找租房的行列,有事沒事在廠子周圍到處轉,希望能找到隔得近又便宜的地方。

那一天廠裏沒有加班,五點下班吃過晚餐,太陽還老高,我又在廠子周圍的巷子裏轉悠起來。路過一處門口的時候,裏面潑出來一盆水,我躲閃不及,褲腿就被潑濕了一邊,心裏不由得就起了無名火,朝裏面吼了一句“七喜”。

可話音沒落,我自己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原來,潑水的是個年輕女的,頂多比我大那麽一兩歲,披著一頭烏黑的長發,看樣子剛洗過頭,隨手朝外面潑水,卻不料潑到了我身上。

女子沒有在意我的無禮,反倒很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還說潑濕了你的衣服,要不給你擦擦?

我也就是發泄一下不滿而已,對方這麽懂禮貌,反倒弄得我有點羞愧起來,紅著臉搖了搖手就要走。

女子卻隨口問了我一句,說你又不是這裏的房客,爲什麽出現在這裏。得知我是來租房的,她就趕緊給我介紹起來,說這裏租金便宜,老板也很大方,最主要是每個房都有單獨的衛生間,問我要不要看看。

這裏離我們廠也就一兩百米距離,聽說還有這麽好的事,我自然就進去看了。

裏面果然還有兩間鎖著的房子,只可惜老板不在無法查看。女子就讓我看看他的房間,還告訴我這裏的房間都一個樣,你要是滿意,老板來了我就給你留著。

我的要求原本就不高,離得近又便宜,自然就答應下來,約好第二天晚上過來和老板要鑰匙。

可第二天一上班,我竟然就在廠門口看到了昨天那個女子。

這才知道,她叫阿萍,一個四川姑娘,也在我們廠上班,只是不在一個部門而已。

就那樣,我當天晚上就搬到了出租屋,算是跳出了集體宿舍那個垃圾窩,有了一個清淨的私密空間。

像我這樣的男孩子,雖然自己租房,一般都不會自己做飯,要不就是在廠裏的宿舍對付,要不就是在快餐店將就。

而阿萍就不會了,除了中午在食堂吃飯之外,早晚兩頓都自己動手。

和阿萍混熟了,也漸漸知道了一些她的情況。她那年22歲,卻已經訂了婚,丈夫在寶安的西鄉打遊擊,也就是裝卸紅磚水泥那些建材,一個月也難得過來一次。

雖然只有寥寥幾句,我卻聽到了阿萍話裏隱隱透露出的對自己婚姻的不滿意。

當然,我雖然是愣頭青,卻也不至于冒失地說什麽,只是心裏有了一種感慨而已。

我和阿萍也慢慢熟悉,有時候她做了什麽好吃的,甚至也會順口叫我嘗嘗。

投桃報李,我在外面買汽水或者可樂的時候,也會給她捎一瓶回來。

因爲是平房,我們這些房間裏的保密性並不怎麽好,甚至從房梁上還能看得到隔壁漏出來的燈光。

我察覺到,阿萍睡得很晚,幾乎每晚都要半夜才睡。于是,熟悉了之後,也不知道怎麽就說起了這回事。

阿萍卻歎了口氣對我說,自己在老家也讀了高中,只可惜高三的時候家裏出了點事,未能參加高考,一直是自己的遺憾。自從來到廣東後就一直在自學,參加自學考試拿張文憑。

阿萍的這番話,完全顛覆了我對她的印象,甚至可以說,就那麽一瞬間,她的形象在我心裏立馬高大了無數倍。

阿萍再一次叫我去她房裏吃飯的時候,我就順手看了看放在床頭的書,都是高中的教材。

拿在我手裏的是一本英語教材,這剛好是我高中的強項,順口就讀了一段,看得阿萍目瞪口呆,當即拉著我問長問短起來。

原來,阿萍的英語基礎不大好,自學以來最沒把握的就是這門,如今剛好遇到我這個“老師”,就非常誠懇地請我教教她。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反正我也沒事,也就答應幫她提高一下英語。一來二去,阿萍的英語也確實得到了提高。

既然一起學習的機會多了,說的事也幾乎都是彼此曾經在學校的一些舊事,得知我高考只差了三分就能上大學,阿萍的第一反應就是:

你爲什麽不複讀呢,就算不複讀也可以自考啊,像我一樣,如果能拿到大專文憑,打工的待遇馬上就能提升幾個檔次。

她的話確實提醒了我,不錯,她一個高考都沒有參加的女孩子,也懂得要自考提升自己,我爲什麽就沒想到?

于是,在阿萍的督促下,我也報名參加了自考,經過一段時間的複習,半年的時間就趕上了她的進度。

到95年的7月,我和阿萍一起去東莞參加了最後一科的考試。

考試出來後,我倒是信心滿滿,因爲我們的最後一科都是英語,我自問對此有十足的把握,而阿萍則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一直在擔心自己考砸了。

等到9月底自考成績出來,我們竟然都順利過關。

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了阿萍的丈夫,一個黝黑而精瘦的漢子,說著一口帶著濃厚川音的普通話。

盡管那個大哥對我很客氣,但老實說,我真的認爲他和阿萍有點不般配。不管是說話的時候還是吃飯時的細節上,叫阿亮的大哥都謹小慎微得很,似乎自己是客人,我們才是主人一般。

阿萍卻非常開心,不停地給阿亮夾菜,還說自己拿到大專文憑了,終于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只要你願意,我們隨時就能回家去完婚。

我也是這時候才知道,阿萍雖然訂婚了,卻還只有一個婚約,他和阿亮之間還並沒有婚姻之實。

彼時,我在東莞已經第三個年頭了,三年來,確實沒有賺到什麽錢,唯一的收獲就是拿到了一張自考得來的大專文憑。

阿萍提醒我說:老弟,你可是大有前途的人,不能再窩在這樣的小廠裏消磨時光了,完全可以去深圳那邊找找機會。

我當然也是躊躇滿志,按照工廠的規定老老實實提交了辭工書,也問過阿萍,要不我們一起去深圳?

阿萍卻沒有答應,只是告訴我,自己很快也要辭工了,不過是回老家去結婚。

我也是這時候才知道,阿萍高三的那年,父母遭遇意外離世,這也是她連高考都沒有參加的原因,甚至連父母的後事都無力處理。

關鍵時刻,同村的阿亮伸出了援手,並沒有提任何條件,只是默默地幫著她把父母安葬了。

最開始,阿萍確實是抱著一種報恩的心理和阿亮訂婚的。但訂婚之後,阿亮表面得很大度,從來沒有給過他任何壓力,甚至還好幾次明說自己配不上她,不如早點解除婚約。

拿到大專文憑的阿萍,反倒能站在更高的維度查看自己的感情,或許心態不一樣了吧。

我認爲是這樣的,人心都是肉長的,阿亮幾年來默默的付出,阿萍終于被打動。

95年的11月,我順利在龍崗找到了一家大廠,進去就是技術員,工資待遇也翻了兩三倍。

我還特意回了一次虎門,專門去和阿萍聊天,希望她也能繼續留下來發展。

但阿萍還是沒有接受我的建議,12月底,她告訴我,自己和阿亮回了老家。

他們夫妻回家前,我特意在虎門爲她們送行。

阿萍告訴我,結婚後自己還是會回來的,不能讓自己三年自考辛苦得來的文憑白白吃灰。

但後來,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她,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回廣東發展。

幾十年過去了,現在回想起來,阿萍,那個四川大嫂,完全就稱得上我的人生導師。

如果當年不是她的勸說,我也極大可能不會參加自考。沒有文憑學曆,我的人生,頂多也就是萬千普通打工仔其中之一。

更有一個對我影響深遠的事,那就是阿萍對阿亮的感情態度。

苟富貴、不相忘,在她一個弱質女流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這麽多年來,也直接影響了我在感情上的態度。

後來我在公司遇到了現在的妻子,我們從相識到相戀到結婚,一切都平平淡淡不離不棄。或許,這也是阿萍帶給我的不可磨滅的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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