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曼愛看武俠,是還珠樓主的“鐵粉”

北京日報客戶端 2024-05-02 08:35:48

“還珠樓主先生:

我是一個武俠小說迷,海上的武俠小說沒有一部沒有看過,自從見到您的《青城十九俠》等等,我才覺得眼前放出一種異樣光彩,我敢說我平生還沒有見著像您這樣一只神筆呢!白話寫得像您這樣的美麗活潑,還真少見呢!古今的名小說我也不知看了多少,像您這樣的文字,能使我如此的欽佩,我自己都難得感覺著的,可是最使我難堪的就是看了前幾本以後就買不到了,各書局都問過,也曾出過重價,還是買不全,所以我忍不住給您去信,請您告訴我,如果我寄錢給您,您能給我將您所有的著作都給我寄來麽?一個不相識的人來這樣的麻煩您,一定要使您不高興,可是您只能怪您自己爲什麽寫出那樣好的小說來,才找出這意外的麻煩。

我是一個最懶于動筆的人,同時也是最難得崇拜別人的文字的,我今天竟肯突然去信給一個不相識的人,也是平生第一次,可見先生的文字動人了。請您快給我一個回信,並請告訴我您的真名。

陸小曼敬上。(回信請寄上海法界福煦路福煦坊卅五號徐公館,徐志摩夫人陸小曼女士就是我)”

這封信刊登在80多年前的《新北京報》副刊。一位民國時期大名鼎鼎的名媛居然公開在報紙上“追星”,自承是武俠小說粉絲,更是還珠樓主的“鐵粉”,金庸的粉絲群體龐大,恐怕裏面也沒有誰能比得上這位了。

今年是金庸和梁羽生兩位武俠大宗師的百年誕辰,不少地方紛紛舉辦紀念活動。江湖上的各路金粉、梁粉自然不甘人後,在網上紛紛以多種形式發聲、發文。若純以“入迷”程度和粉絲身份而論,這些武俠粉絲們還真不如八十年前的這位女武俠粉。

還有第二封陸小曼的來信

陸小曼何許人也?民國時期的才女,會彈鋼琴,于繪畫尤有天賦。十六七歲時已能熟練使用英、法兩國文字,被校方推薦給北洋政府外交總長顧維鈞後,經常受邀參加外事接待,擔任譯員,深得顧維鈞賞識和稱贊,逐漸名聞北京社交界。

她與徐志摩的戀愛與婚姻是當時人與後人的永遠話題,諸如梁啓超在二人婚禮上對陸的訓誡式證婚詞,徐父斷絕給徐志摩的經濟支持等,負面消息源源不絕,甚至後人還有給她貼上諸如“驕奢淫逸”之類標簽的。

在喜歡她的人眼中,陸小曼完全是另外一種形象,下面抄幾句流傳很廣的名流贊語:

“面目也越發清秀端莊,朱唇皓齒。婀娜娉婷,在北平的大家閨秀裏,是數一數二的名姝。”(梁實秋)

“北平不可不看的一道風景。”(胡適)

“一位震動20世紀20年代中國文藝界的普羅米修斯。”(郁達夫)

“她的古文基礎很好,寫舊詩的絕句,清新俏麗,頗有明清詩的特色;寫文章,蘊藉婉轉,很美,又無雕琢之氣;她的工筆花卉和淡墨山水,頗見宋人院本的傳統;而她寫的新體小說,則诙諧直率。她愛讀書,英法原文版的小說,她讀得很多。”(劉海粟)

“陸小曼真是名不虛傳,堪稱東方才女;雖已年過半百,風采依舊。”(傅抱石)

無論這些贊語真僞或者是否言過其實,無人可以否認,陸小曼是一位風采奪人的女性。

筆者在網上看過一點《曼廬戲墨》中的陸氏畫作,山水畫的意境尤好,超逸自然,足見心中丘壑。只是,上面這封信寫得如同一位追星的“小迷妹”,筆調固然有趣,但竟然出自陸小曼之手,實在令人驚訝之外,有些懷疑其真僞了。估計報方也想到這點,同時刊出了第二封陸小曼的來信。

壽民先生夫人同鑒:

蒙賜回書已覺萬幸,再賜大作,真使我何以爲情,然盛意殷殷,又不便過卻,奈何,奈何。思之再三,意欲書一小張或扇面,也可送與賢伉俪作爲紀念,不知意下如何?曼學畫數載,雖不能言精,然頗蒙社會之贊許,但粗拙之作,不知能入大家之目否?他年賢夫婦如能南來,定當掃階以待。

曼數年來閉門謝客,每日與我爲伴者惟書與小說耳。自閱先生大作以後,其他武俠小說已覺不堪入目,近在病中每思及青城中之隱居深岩與山川草木爲友的幾個老人,真使我神往,雖明知其爲空中樓閣,然作者如無其意,豈能寫得如此活躍,即此可見先生之胸襟矣。賢夫婦之韻事著作,不知何日印好,此書寫來定能別有風味,又可一飽眼福矣。曼他日也思將志摩一生之事,及曼幼年遭遇之不幸,寫成一書,一洗社會對我等所有誤解之處,但自恨無才,筆不達意,不能盡吾之思,又加年來多病精神日廢,但等志摩全集印出,此書即爲其中之一,共十大本,現在商務印書館印,若不因我病,則早已出版矣,他日定當贈閱,還望先生指導,因大才實令我萬分欽佩耳。志摩在日,每恨不能寫小說,散文寫得甚爲美麗,一寫小說,終不能滿意,吾也覺其然,當日如能見先生之大筆,必定喜極狂跳,因吾二人均愛才若命,每見一奇才,即相對討論,即至深夜也不覺其倦,惜乎天不容人,一至于此,夫複何言!

匆匆複此,病後無力,草草不堪入目,望勿見笑。書如寄出,請賜一佳音,以感渴望。即頌內安。陸小曼上

讓她神往的“幾個老人”是誰?

陸小曼愛書、求書心切,但她不知還珠樓主是誰,更談不上了解,就故意用追星女粉的口吻寫了第一封信做試探。當她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後,第二封信的筆法丕變,端謹自然,陸小曼的文字功力與修養可見一斑。

還珠樓主本名李壽民,他顯然給陸小曼回了信,告知本名及已有夫人在堂。附寄已經出版的諸作,其中《青城十九俠》肯定有,其他作品就不得而知了。而陸小曼回信擡頭寫著“壽民先生夫人並鑒”,並坦言畫小張或扇面回贈,得體尊禮。若不寫“夫人”,則以徐志摩遺孀的身份,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已婚男性寫信,外界得知,或立成報紙炒作熱點,對內也必遭收信人輕視。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出版的《青城十九俠》書封

陸小曼說,《青城十九俠》中有幾個老人讓她神往。根據寫信時間和該書出版情況推測,幾個老人應是銅冠叟、雷春、銀發叟等幾人。時逢明末清初亂世,他們身具高強武功卻遠離塵囂,潛居深山,課徒教子,與草木爲友,實有退而獨善其身之意。不過身具絕學,一旦時機來到,自會出而濟世。陸小曼人生不無坎坷,即如自述“幼年遭遇之不幸”,似從無人關注,得到呈現的要麽是風采照人的名媛,要麽是負面消息纏身的徐太太。而自徐志摩飛機失事去世後,她摒棄交遊,閉門作畫、整理徐志摩全集,卻仍爲媒體所關注、所報道。當她在《青城十九俠》中見到幾位老俠隱居深山,與草木爲友,感懷自身,自然倍感親切,心馳神往。

還珠樓主出身仕宦之家,其文化修養與家庭素養在小說中都時有表現,體現在回信中是題中應有之義。他的書法也是書家水准。陸小曼同樣出身書香世家,具有與還珠樓主相當的教養與學養,在她的回信中是能夠體會到這種氣息相投産生的微妙暢快之感,在閱讀還珠小說時也一樣。

可見,陸小曼喜看武俠小說,且甘爲還珠樓主粉絲,顯然吸引她的並非書中的神仙鬥法,比武決鬥,而是在那些仙俠人物身上,“可見先生之胸襟”!陸小曼此語無論對還珠樓主小說還是武俠小說的認識與研究來說,都是一種啓迪。

還珠樓主抗戰後期離京避難,孤身南下上海,在那裏住了好幾年,繼續撰寫武俠小說,在上海報界同樣名聲響亮。不過,無論還珠樓主資料還是陸小曼的資料都不曾提及二人是否在上海見過面。若據上述信件內容而言,筆者以爲還珠是不會去的。二人均爲守禮之人,豈會招惹瓜田李下之嫌。

陸小曼致還珠樓主的信不是發表在今天,否則的話,早就在網絡上瘋傳,沒《新北京報》什麽事了。

故紙堆中的發現

《新北京報》是北京的一家有年頭的地方小報,抗戰前的名字叫《新北平報》,還珠樓主的《青城十九俠》就是從1935年5月起在該報連載的,次年結集出版單行本第一集。“七七事變”後,該報改名“新北京”,《青城十九俠》連載倒是一直未停,不過至1940年5月才出版第十集,應該說出版速度比較慢。在北京的粉絲還好,有報紙連載可以追;只能看單行本的,就難免有些煎熬之感了,陸小曼寫信求書也就可以理解了。

陸小曼在上海應該看不到北京的小報,信究竟如何到達還珠樓主手中,我們不得而知。而還珠樓主的回信內容以及二人是否在上海見過面等,無論陸小曼還是還珠樓主都未曾提及。或許《新北京報》作爲長期連載《青城十九俠》的一方,很大可能第一時間收到來信,後來幹脆爲了宣傳,將兩封信公諸于世,産生一點新聞效應。

可惜,這兩封信在北京並未引出更多的聲響,湮沒在故紙堆中。數十年後兩信得以受我關注,源于通俗文學研究專家張元卿先生在1940年《新天津畫報》上偶然發現的一篇短文:

久違雅教的徐志摩夫人陸小曼女士,最近忽有兩封寫給武俠小說名家還珠樓主的長信,在北京的某報上發表出來,引起許多讀者的注意。

這兩封信的內容都是竭力贊揚還珠樓主的武俠小說《青城十九俠》,她說:“平生還沒有見著像您這樣的一只神筆”,(筆以只論,頗有別致),又說:“大才實令我萬分欽佩。志摩在日,每恨不能寫小說,散文寫得甚爲美麗,一寫小說,終不能滿意,我也覺其然。當日若能見先生之大筆,一定喜極狂跳,因吾二人均愛才若命”雲雲。可見她對于還珠樓主的小說,真實萬分傾倒了。信末還有兩句極妙的話,是“回信請寄上海某某坊記號徐公館,徐志摩夫人陸小曼女士,就是我”。

這“就是我”三字真是驚人之筆,也是神來之筆。我想還珠樓主看到這裏,也會覺得眼前一亮,心頭一跳的。

張先生將這篇短文發給我,還珠樓主看到信時究竟有無眼亮心跳不得而知,倒是讓筆者眼前一亮,于是順藤摸瓜,挖出了這位沉埋曆史中的女武俠迷。

其實,陸小曼愛看還珠樓主小說一節還是不乏記述的。

王亦令《憶陸小曼》中說,陸小曼晚年“整天斜依床上,百看不厭《紅樓夢》以及還珠樓主的劍俠小說,她倒並非偏愛此二者,實在是家中別無藏書”。這句話大約只是描述其所見,連還珠的書名都不提,可見對陸的愛好所知有限。所謂家中別無藏書,只有《紅樓夢》和還珠劍俠小說,從另一方面看,正說明此二者是陸小曼的最愛。

賈馨園《陸小曼瑣聞》中也說:“大陸解放後,小曼的毒瘾戒了,身體仍差,偶爾還畫點畫。大部分時間都賴在房間裏,看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

1940年5月《蜀山劍俠傳》出至第20集,之前的19集再版多次,上海不難弄到,所以去信還珠樓主就沒提。

旁人的零星記述終不如當事人的親口自述來得真實生動。她對還珠樓主的武俠小說的癡迷,可謂是“不愛紅妝愛武俠”。(責編:沈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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