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日本開拓團在東北

大肥肥文史說 2024-05-07 16:37:41

開拓團1945

1945年,蘇聯對日宣戰,紅軍攻入東北,關東軍很快瓦解,隨即日本宣告投降。當時在中國的日本平民及軍屬總數有近百萬,但散落在東北鄉野之中的開拓團,命運最爲悲慘。由于軍國主義的裹脅和擔心中國人的報複,部分人選擇了集體自殺,而更多的人則是成群結隊、扶老攜幼,攜帶家中僅有的一點錢財和糧食逃往哈爾濱等大城市,希望在那裏找到回日本的路。

但蘇聯紅軍炸毀了松花江航道上的船只,日本開拓民只能沿陸路前往一些大城市。同時,蘇聯紅軍禁止日本開拓民進入城市,而讓他們聚集于郊外原野。由于凍餓交加,疫病流行和長時間處于荒野之中,開拓民大量死亡,其中在黑龍江省方正縣附近尤爲嚴重。那麽日本開拓團的最終命運將會如何?

從800多人到不足200人

1945年10月11日,距離黑龍江省方正縣70多公裏的山坳裏,一條蜿蜒幾公裏長的隊伍在艱難地行進。這支從富錦行軍過來的松林河開拓團隊伍已經從最初的800多人銳減到400多人,大部分的老弱婦孺都已經在長達半個多月的行軍中永遠地留在了深山裏,只剩下一些青壯年和一些半大的孩子在苦苦地掙紮著,他們現在的目的是找到有中國人聚集的地方填飽肚子。

天漸漸黑了,中午打尖的那點樹葉子和野菜也都消耗光了,開拓團長橫田看著躺在地下橫七豎八的女人和二十幾個半死不活的兒童,一狠心,對所有的女人說:“聽著,我們已經走不出去了,都是這些孩子拖了咱們的後腿。要想活命,就要把這些拖後腿的孩子扔掉或是殺死。”

婦女們聽說橫田要殺死她們的孩子,全都哭了,她們緊緊抱著摟著自己的兒女哀求著,訴說著。

橫田拔出槍來,大聲吼著:“有兩種辦法,一是你們自己動手,二是把孩子集中過來由我來解決……”

“不……”好多婦女像母狼似地嚎了起來,她們披頭散發,瘦弱的身軀緊緊地護著自己的孩子。

“你們……”橫田也像狼似地嚎叫起來:“你們都很年輕,活著出去,將來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你們舍不得他們,連你們也會一起死掉……”橫田拿著手槍一步一步向那群被母親遮掩在身後的孩子們走去,一場殘忍的殺戮開始了……

當松林河開拓團抵達方正縣城郊的時候,隊伍只剩下不到200人,所有人幾乎都是爬進位于伊漢通鄉吉興村的難民營。他們來到這個難民集中營也不知是第幾批了,眼下這裏已經聚集了5000多的難民。因爲蘇軍軍事管制,去哈爾濱的旱路和松花江水運全被封鎖了,凡是往西去的不管是哪裏的開拓團,統統被截在這裏集中。

1945年11月的張廣才嶺的山地和方正縣的原野,在一陣陣寒冷的秋風中顯得異常空曠和蒼涼。

幾百只烏鴉,一幫一夥散布在伊漢通各個村落邊緣和炮台山下禿禿的大樹上,如同枝丫上結的一團團莫名其妙的黑色果實,這些“果實”在窺視著遠山近嶺的什麽東西,得到確切的目標後,它們便“呀呀”地呼兒喚女,沖過去享受。蒼涼的山野,堆堆皮肉盡淨的森森白骨,那是被掩埋的開拓民的屍體,被野狼和野狗扒出來啃吃未淨,又被幾百只烏鴉撕咬蠶食。

還沒進入11月,西伯利亞的寒潮就光臨了東北大地。刀子一樣的東北風,抽在人們的臉上格外的冷痛。方正縣東部炮台山、伊漢通、吉興村等地聚集了上萬名開拓團的難民,隨著天氣轉冷,糧食短缺,死亡人數每天都在增加。開拓團難民分布在各自尋找的棲身點裏,陰冷的天氣,飄落的雪花,令蜷縮在牆角、爛草堆裏的難民們越發感到淒涼無奈與無助。

開始,死人還有壯實的難民往遠處擡,爲蔽天光用土蓋一蓋,後來一個屋裏的開拓民死的差不多了,也就沒有人擡了,但又不能放在屋裏,體弱的幾個人合夥拉扯,拽到房頭或遠一點的地方一扔了事,就像扔一條死狗似的。對于死人,所有的開拓民早已司空見慣,不足爲奇。他們想盡快回國,然而得到維持會和蘇軍的答複是:等待上級的命令。命令一天不來,開拓民就少一天生的希望,開拓團以死人遞增的代價在等待回國的命令。

就在等待中,陸續抵達方正難民營的開拓民們,迎來了又一次的劫難。在中國的東北有著一種在醫學上解釋不清的地方性疾病——攻心番。在東北寒冷潮濕的地域,受寒、受潮、上火都會得這種疾病。這種病在醫院裏無法治療,用什麽樣的藥也無濟于事,而且只要一進行輸液治療,患者馬上死亡。再就是死亡率極高的另一種病——傷寒。這種病得上以後發冷發熱,四肢無力,虛汗不止。沒有特效藥物的話,幾天時間,病人就會因高燒昏迷直至死亡。每天都有幾十、上百的開拓民在饑餓和疾病的雙重折磨下離開人世。

遠藤家族來“滿洲”之前全家合影(左一父親遠藤清一郎、左二母親與遠藤勇、左四祖父遠藤清一夫、左五叔叔德太、右一姑姑、右二祖母遠藤清俊子)

由于在炮台山一帶扔了不知多少屍體,招來了豺狼和村裏的家狗爭食這些屍體,一到夜晚,也不知是野狼還是野狗,那閃爍著一對對綠瑩瑩光芒的眼睛令人發怵。上百只野狗原來都是家犬,它們在主人家裏無論如何也吃不到人肉的,所以野外的人肉讓它們樂不思蜀,一個個吃得腰肥體壯。連著之後的兩年間,方正縣沒有人再敢吃狗肉了,縣裏的幾家狗肉館眼睜睜地相繼倒閉。

走進中國家庭的開拓民

在地方政府的號召下,從11月下旬開始,方正縣的中國人對開拓團難民施行了人道主義的大營救,到底救了多少人誰也不知道,後來的資料查明,僅僅孤兒就有900多人。上千的開拓團殘留婦女、殘留孤兒因此走進了中國家庭,或爲人妻或爲人子。從那以後,方正縣的無數家庭就和日本開拓民成爲一家人,直到今天。

桦川縣公心集開拓團的難民之一大島春子就是這樣走進中國人家庭的。就在大島春子餓得奄奄待斃的時候,一個叫楊春和的年輕農民來到了她的身邊,趕著車,車上拉著大米和一堆柴火絆子。他把大米、柴火絆子一樣一樣倒騰到屋裏後,又從懷裏拿出幾十元錢,對春子的媽媽說:“這點錢你先用著,給你兒子看病,等我們安頓好了再來接你們。”

春子和媽媽抱頭痛哭,哥哥倚在門旁一個勁地掉淚,其他開拓團的婦女、老人也都陪著掉淚,看到她母女難舍難離的樣子,楊春和也感到很難受,這畢竟是母女的生離……春子和媽媽哭了一通,春子抹抹眼淚,一轉身爬上車去。

春子找到了好人家,滿以爲新生活開始了,然而她逃難時期的凍餓、潮濕和驚嚇已經潛伏下了病源。三天以後,春子突然發燒,昏睡不起,楊春和連忙去請大夫。當地的老中醫把脈後又看了舌苔,對楊春和母子說:“攻心番,准備後事吧……”

這一句話如同在楊春和母子頭上炸了個響雷,老太太一下暈倒了,老中醫用針紮了老太太的人中,好半天老太太才緩過勁來:“天哪,俺怎麽就這麽沒福啊,好容易揀回個兒媳,這真是天作孽呀。”

“老嫂子,你別太傷心,這些開拓團難民有老鼻子人都死在這種病上。這麽著吧,你先找來火罐、生姜、大蒜、煙油子,咱先用土辦法治治看。要是她命大,就是你楊家的人,治不好也就沒辦法啦,那是你們老楊家上輩子欠她的。”

老太太一聽還有點希望,便和兒子火燒火燎地准備這些東西。老中醫足足忙了兩頓飯的工夫,用火罐拔了肛門、前胸,用大針挑破拔出來的紫泡,肛門吸上大蒜生姜,肚臍眼兒又抹上煙油子,然後給她捂上大被發汗。

春子時醒時睡足足三天三夜,身上的大汗不止。楊春和在春子醒時便餵她喝中藥,老娘則不斷地給兒媳擦汗。第四天頭上,春子總算徹底醒了過來。老中醫長長地出了口氣:“真是命大啊!這攻心番十人有九人救不過來,她能挺過來,這真是你們老楊家修來的福氣!”

公元1940年(日本昭和十五年)日本岩手縣開拓團來“滿洲”之前合影(前排右起第六、七人是遠藤勇和生母)

1978年中日建立了友好關系,留居中國的日本開拓民開始大規模回國。消息傳到方正縣的這天夜裏,楊春和與春子都沒睡著,兩人都在想著心事。突然,春子抱著丈夫哭了起來:“他爸,你放心,我的命是你給的,我永遠也不離開你,我不回日本。”

1980年5月遠藤紅子在日本NHK電視台接待中國領導人

楊春和輕輕拍著妻子的後背,深情地說:“日本是你的祖國,祖國就像孩子的母親,時間長了哪有孩子不想娘的道理?我其實也想開了,該回你就回吧,你給楊家留下了兒女,也對得起我們老楊家了。”

“你說什麽呢?”春子爬起來,在黑暗中看著丈夫:“他爸,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信我?咱們夫妻幾十年了,我活著是楊家人,死了是楊家的鬼……我也不多說了,我想回家看一看,看一看我小時候親手栽的那一片櫻花,再回來我就永遠不回去了,和你過到最後。”

春子1979年才回日本探親,返回中國後她帶回了日本櫻花的樹苗,她和丈夫親手把它們栽在了庭院裏,精心地呵護。

1945年12月9日,方正縣郊馬大豆包屯劉振全的家裏非常熱鬧,左鄰右舍的鄰居們都來了,大夥說說笑笑地看著劉振全的妻子呂桂雲給新揀來的日本兒子洗澡。偌大的一個大木盆裏,水汽蒸騰,那個兩三歲大的日本孩子光著身子泡在裏面,呂桂雲用一條手巾給他搓洗,不大一會兒,水就變成渾濁的了。

可也奇怪,這孩子不鬧不哭,順從地聽憑人家擺弄,他只是用好奇的眼睛看著說說笑笑的人們。他們的話他聽不懂,他只知道這裏不是那個又冷又髒的地方了。洗完了整個身體,呂桂雲讓丈夫又端來一盆溫水,呂桂雲用手試了試水溫,便又給他洗那雞窩似的頭發,那孩子還不住地用一雙小手使勁地抓頭皮,劉振全端過燈來近前一照,好家夥,整個盆裏一層灰拉拉的,全都是正在蠕動的虱子。

“天哪,這怎麽了得。”呂桂雲讓丈夫快去把剃頭匠老孫頭兒請來,麻溜地給這孩子把頭發剃了去。工夫不長老孫頭夾個布包過來了,趁著熱乎水,三下五除二就給這日本孩子剃了個光頭兒。呂桂雲把他從大木盆裏抱出來,用手巾給他擦幹了身上,然後放進炕頭熱乎乎的被窩兒裏,也許這孩子罪遭大了,放進被窩只看了看呂桂雲一眼就睡了。呂桂雲用手拍拍,端詳了一會兒,心疼地說:“兒呀,咱們上輩子有緣,媽媽頭一次看到你時就心疼的了不得,到底你還是進家了。”

第二天早晨,呂桂雲早早起來給孩子熬了大米粥。看著還在酣酣沉睡的日本兒子,心裏湧出一股初爲人母的喜悅。因爲自己多年沒有生育,總覺得對不起老劉家。現在好了,有了兒子啦。當太陽照窗的時候,呂桂雲把兒子弄醒了,孩子懵懵懂懂四下看看,用日語喊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媽媽”,並愣怔怔地看著面前這位中國女人,當他確認這不是親媽媽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在當院裏忙活的劉振全急忙進屋,連連問:“怎麽啦,怎麽啦?”

“沒怎麽,孩子認生呗。”呂桂雲一邊摟著他一邊拿出早就准備好的襯衣、襯褲和小棉袍,他的小衣服昨天晚上就扔竈坑裏燒了,燒得虱子噼啪直響。

“兒子不哭,不哭,媽媽給你穿衣服哩。”

呂桂雲哄了一陣,孩子停止了哭聲,他只是愣怔怔地瞅著劉振全和呂桂雲。

呂桂雲給他穿戴好了,兩手捧著他的小臉,教他說:“兒呀,叫媽媽,叫媽媽……”

孩子看著她的嘴,半天不吱聲,呂桂雲用腦門兒頂了一下他的腦門兒,“兒子,叫媽媽、叫媽媽……”

“媽……媽……”孩子終于用發硬的大舌頭喊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媽媽”,呂桂雲高興得緊緊地摟著他,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兒呀,我是你的媽媽呀。”

劉振全也樂了,瞪了老伴一眼:“瞧你那點出息。別總兒啊、兒啊地叫了。得給孩子起個名了,就叫他劉長河吧!”

青年時代的遠藤勇(劉長河)遠藤紅子(周紅)夫婦

爲了撫養劉長河長大,劉振全在林場做工,許久才能回家一趟。夫婦倆生活也很節儉,收入大都用來供劉長河上學。

劉長河也沒有讓家人失望。1960年,他考上了黑龍江大學俄語系。爲了讓劉長河在去學校的路上不餓肚子,呂桂雲常在他去學校前早早起床,烙上一鍋“貼餅子”,裝進兒子帶去學校的背包裏。

1974年,劉長河回到日本後,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後改名爲遠藤勇。在日本,劉長河做過推銷員,也在日本中文電台當過播音員,還曾經做過翻譯。在熬過了創業最艱難的時光後,他開辦的礦産公司,生意逐漸紅火起來。1992年,劉振全病危。劉長河從日本趕到病床前,日夜守護,直到老人去世。

1999年,呂桂雲也躺在了病榻上,一陣清楚一陣糊塗。“恐怕是不行了,快打電話告訴四哥吧。”家族裏的幾個弟兄在一旁低聲商量。在劉長河推門進房的一刻,有人湊在老人耳邊說:“長河哥回來了……”

老人的嘴嗫嚅著,但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劉長河張開雙臂,一把抱住老人:“媽,我回來了。”

老人似乎在等待這句話。聽到這句話之後,慢慢地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

爲了紀念養父母,劉長河出資在方正縣建成了一座“中國養父母公墓”。墓地中,只有一個圓冢,有台階通到墓穴。墓穴內分層擺放著中國養父母的骨灰盒。

只要有時間,劉長河便會回到方正縣,到養父母的墓前祭拜。2009年7月,劉長河特意帶著妻子、兒子和兒媳來到公墓前,並告知大家個中原因:“我年紀大了,回方正的時間也不多了,這次,我特意領兒子、兒媳回來,是事先做一個情感的溝通,以後,祭拜的事情就主要交給下一輩了。”

接下來,這位眼裏噙著淚水的日本老人與妻子、兒子、兒媳在墓前跪拜。然後安靜地坐在墓前回憶著,回憶著兩位老人的音容笑貌,回憶著與中國養父母共同生活時的點點滴滴。

有資料統計:從日本投降到1946年遣返結束,饑寒病患,共奪去了80000多開拓民的生命,僅滯留在方正縣伊漢通鄉吉興村周圍的10000多名難民,就死亡了5000多人公墓旁不遠處,一個展示中國養父母資料的陳列館迎來一批又一批的日本參觀者。他們在陳列館的留言本上寫下了對中國養父母的尊敬與感激,同時敲響鍾聲,祈求和平。雖然是個象征著生命終點的墓園,這裏,卻悄然誕生了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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