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愛周受資丨LivingSP

慧顔蘇蘇 2024-04-28 07:29:35

Living SP:商業明星的偉大、隱秘與渺小

如果不是地球人周受資,張一鳴不會安心回火星。

4月24日,拜登簽署了涉及強制字節跳動剝離旗下應用TikTok美國業務的法案之後,周受資很快通過他在TikTok的官方賬號發布了一段兩分鍾的回應視頻。他目光誠懇地說:“不要搞錯了,這就是一項禁令,一項對于Tiktok、對于你和你的聲音的禁令......這當然是一個令人沮喪的時刻,但它不需要成爲一個決定性時刻。”

視頻裏那句we aren't going anywhere(我們不會離開)也很快成爲了一種精神圖騰,出現在各大財經媒體的頭條以及社媒熱搜上。大量Tiktok用戶自發地團結在周受資的受害,和他一起喊出“我們期待勝利。”

我當然對Tiktok獲得這樣廣泛的支持深信不疑,但這樣的氛圍仍然讓我動容。甚至會忍不住會去想象,如果這兩年接受質詢的是“火星人張一鳴”,是否Tiktok會迎來一個不同的結果?

首先聲明,“火星人張一鳴”是個老梗,出處是字節跳動的一封內部信。張一鳴在信裏高瞻遠矚,認爲字節跳動是“全球公司”,需要有“火星視角”來規避掉自己的局限性——恰逢那段時間,我國自研的火星探測器“天問一號”剛剛順利升空,社媒上因此滿是類似“天問你飛慢一點,等等你的一鳴”的歡樂段子。

只是老話說得好,太多的真心話,是通過假裝開玩笑說出來的。指認張一鳴身上的“火星人氣質”,一直是創投江湖裏的保留節目。

比如2021年8月,快看漫畫宣布創紀錄地完成2.4億美元融資的時候,騰訊新聞對創始人陳安妮做了次深度專訪,邀請她談談“同時被字節和騰訊投資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而陳安妮覺得這個話題不太成立,因爲“字節已經退出了”,而且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說服過張一鳴”,並因此拒絕字節跳動“增持”。

記者表示這聽起來很Bug,因爲投資圈雖然講“非共識”,但沒人會增持一個“沒有說服自己的項目”。陳安妮想來想去,決定增加一些有畫面感的描述:“我每次去跟一鳴聊業務,他老是說‘內涵段子’漲得比你們快。我說,我們跟‘內涵段子’能比嗎?我跟他講動漫IP價值,很激情講了很多,一鳴還是一臉困惑地問我,‘內涵段子’還是漲得比你們快……我發現說不下去了。”

另一個經典鏡頭發生在2020年。根據老搭檔梁汝波的描述,下決心進軍遊戲市場後,“不參加任何娛樂活動”的張一鳴爲自己制定了一個雄心勃勃的“玩家養成計劃”:每個星期五強迫自己打兩小時遊戲,並把時間精確劃分在了晚餐後的八點至十點,以理解“市面上的主流遊戲産品”。

然而這個計劃很快變得“不太嚴肅”。因爲張一鳴在決定成爲“玩家”後的某天,加入了一個字節跳動內部的《原神》討論群,結果意外地發現“大家討論遊戲的熱情非常高”,已經達到了“上班時間也拼命地閃”的程度,于是忍不住在群裏提問“這種狀況很常見嗎”“今天的工作很空閑嗎”,然後順利地得到兩個答案:“這是沒有辦法回避的問題”“那你退群吧”。

相比之下,周受資“地球”多了。他會把《連線(WIRED)》雜志的專訪安排在了“In The Mix”音樂節後台,暢談自己沉迷于“能夠讓朋友一連消失好幾天”的《暗黑破壞神4》,回顧自己5歲擁有了第一部遊戲機。他和大衆流行文化之間似乎也沒有什麽gap,樂隊喜歡GreenDay,來亞利桑那州辦音樂會一定會去嘗嘗探店博主們AZ Taco King。

他甚至樂意示弱。2022年3月,倫敦大學在畢業典禮上播放了一段來自周受資的視頻演講,全場3分半,大概就說了兩件事:剛畢業的時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尤其是被介紹到DST的時候,他認爲自己對投資一無所知;選擇去美國讀MBA的時候,他再次陷入了焦慮,不知道這個選擇是會“賦能自己的職業生涯”還是“耽誤自己的職業生涯”——這簡直太“當代年輕人”了,太10W+範兒了。

所以之前很多人把周受資形容爲“張一鳴”接班人,我總覺得不太准確。就拿足球圈舉例吧,“接班人”不僅指代著相同的場上位置,更代表著技術特點、性格特質上的趨同,這樣才能把球隊正在執行且行之有效的戰術打法,盡可能地延續下去,不至于在叠代過程中出現太明顯的“交替適應期”。就拿巴西隊舉例吧,重合度更高的阿德裏亞諾、法比亞諾才是大羅的接班人,小羅、卡卡、內馬爾不是,他們需要做的是創造下一個“版本”。

尤其是當3月13日美國國會衆議院高票通過“剝離法案”後,周受資立即在Tiktok上進行了視頻回應,聲情並茂地告訴所有人公司將“不停地抗爭”的時候,手機屏幕另一側的張一鳴大概率會聯想到足球圈裏的另一個詞,叫“冠軍拼圖”:如果一切順利,周受資的存在是一次對字節跳動商業性格的補全。

火星人,放棄了他的時代

張一鳴沒有選擇自己去掌舵Tiktok,真的是一件怪事兒。因爲別看“兔子摸著鷹醬過河”是鍵政圈的老哥們的口頭禅,但這句話放在創投圈裏在更加貼切。

中國風險投資的開頭,一般被鎖定在IDG與上海科委合作成立第一家合資技術風險公司那年,也就是1993年。兩年後,互聯網産業在Windows95的帶動下緩緩起步,發展到1998年才有界面簡陋到不行的“四通利方”,能夠成爲生意還是因爲《南方周末》“恩賜”般地轉載了“大連金州不相信眼淚”。

俗話說只要自己進步得夠慢,在哪個周期都能上行。中國創投圈幾乎是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目睹了納斯達克、倫敦股指深陷2000年的“互聯網泡沫”。發展到有資格上桌去分享時代發展紅利,投資市場也進入了複蘇階段,丁磊、陳天橋們順利地在2003年、2004年先後成爲過首富。

等到2010年,互聯網開始有了“基建”的概念,主流的敘事結構幹脆直接在孫正義的帶領下,直白地坍縮成了“Copy to China”,品牌toB的傳播策略一水兒地定爲“中國版XX”,也沒人覺得有任何問題。一個著名的江湖傳說是,“中國版優衣庫”凡客誠品最春風得意的時候,陳年對雷軍的囑托是:“祝小米做得像凡客一樣好。”

而且就像喬布斯在成爲“最偉大的産品經理”之前曾經只身前往印度“靈修”,在神秘學著作《活在當下》的引導下曾長期服用過致幻劑,而紮克伯格是嚴重的社恐,與陌生人交流時行爲拘謹到讓網友們忍不住懷疑他是“蜥蜴人”,美國投資人總是在找有“車庫文化”色彩的創業者,中國投資人們捧出來的創業明星,總是帶著那麽點“偏執”。

朱嘯虎特別希望在創業者身上看到“強大的氣場”,會在聊BP的時候故意“激將”,把創業者真實的性格直接給逼出來。王興充滿戰鬥欲,自我評價是《孫子兵法》裏的“求之于勢,不責于人”,也喜歡引用麥克阿瑟的名言“只有死人才能看到戰爭的結束”,以至于“不夠專注,總會關注一些純粹由愛好驅動、和公司的業務無關事情”。陳歐喜歡當帶頭大哥,在微博上自稱“哥”,在廣告裏“爲自己代言”,張紹剛當年因爲在《非你莫屬》裏“咄咄逼人”口碑撲街,陳歐可是最核心的氣氛組。

到了張一鳴這兒,中國創投市場迎來了一位“天花板級別的死理性派”。

陳安妮進行過很委婉地暗示,說張一鳴很注重效率,有問題直接“視頻見”,搞的自己也覺得很多問題“沒必要見面才能解決”;字節早期投資人、SIG的王瓊曾經不知不覺地變成過張一鳴的樹洞,張一鳴每見完一次投資人就會到王瓊那裏去“反思”,對剛剛完成的面談過程進行複盤,“感覺自己說的、問的都對不上口型”,認爲“自己發揮得不好,要回去想想怎麽把這些事講清楚”。王瓊簡單回憶了一下頻率,大概是“一個月30多次”。

他覺得老鄉王興“好奇心強,總對奇怪的問題很感興趣”,王興樂了:“一鳴確實比我是理性。”

有一個至今被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是,當初幾大傳統媒體聯合抵制“今日頭條”,張一鳴的下意識情緒反饋不是“商戰的殘酷”,而是“委屈”,不理解爲什麽一家原本已經達成合作協議的媒體會在他被圍攻後突然改變合作條件,滿腦子都是“這涉及到信任度和背叛”。

換句話說,張一鳴“火星人性格”不是缺點,而是上個時代的版本答案,是一種被層層篩選出來的共識。我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擁有這樣性格特質的張一鳴,大有機會在美國也成爲受歡迎的企業家——如果再按照短視頻時代的閱讀規則,把人物抽象成幾個最有辨識度的tag,黃西不就是個低配版的張一鳴麽:在理工科取得高學位,從事IT行業,身材瘦小、戴眼鏡、操著有明顯口音的普通話。

當然您可能會說了,歐美市場對于這種形象的熱捧,實際上是一種變相歧視,是一種試圖固化東亞人生態位的行爲。但您在代入到身經百戰的投資人視角裏去,把連續擔任CFO的周受資委任成爲最重要的業務板塊負責人,這個行爲也新鮮不到哪兒去。騰訊的劉熾平和阿裏的張勇在成爲大廠掌門人之前,一個在高盛一個在普華永道——雖然周受資很帥,但簡曆上看都挺“無聊”的。

如果刻板印象是恒定的,變相歧視無可規避,那麽無聊的東亞人只能成爲nerd,幽默的東亞人才能成爲黃西。

更何況張一鳴只是理性,理性不等于不叛逆。據說之所以張一鳴的選擇南開大學,原因只有兩個,首先是不想留在“高考成績一出,鄉親們比自己知道得還早的小地方”,其次是“喜歡吃海鮮”。

一個在高中時期就能表現出這樣氣質的“火星級別創業者”,爲什麽主動放棄了自己的時代?這可太反直覺了。

可地球人,就能生存下去嗎

可能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張一鳴主動放棄了他的火星人時代。一個佐證是,張一鳴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的“邊界”。

例如2014年張一鳴來接受新浪科技采訪時,記者恭維張一鳴是“喬布斯式的人物”,張一鳴直接否認了這點,然後把自己早期在酷訊創業時期的經曆,套用在《喬布斯傳》中的一段情節裏:

“我沒有那麽感性……他(喬布斯)不管(管理)這個東西,想到什麽産品好就要什麽,公司內部怨聲載道。後面他回到公司申請了一批期權,他跟董事會吵的第一架就是爲了從公司要期權,這是他的管理手段,他要穩定人心,做法就不一樣。我想他中間有思考,不一定自己說了……酷訊當時(給我)帶來了困惱,也(帶來了)挺多重擔,包括員工的抱怨、如何對待招聘的速度,(如何對待)轉正、離職,一直到現在,(當時的)觀察思考我覺得是挺有幫助的。”

還可以玄學一點的解釋,字節跳動超預期的成長速度、字節跳動不斷拓展的邊界讓張一鳴預感到了“失控”的可能,因爲2014年張一鳴曾經在豆瓣上加入了“INFJ的奇幻之旅”小組。INFJ是現在大火的十六型人格(MBTI)的測試結果之一,MBTI最初是職場裏心理測評工具,後來隨社交網絡的傳播被泛化爲了用于完成“心理自洽”的社交標簽——

如果按照INFJ去解讀,張一鳴是“提倡者”,會把“理性”當做最高的行爲准則,甚至依賴理性、依賴可控。更深入的釋義是,“提倡者”們對信念的激情很可能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範圍,一旦熱情失控,他們很可能發現自己處于勞累、不健康和緊張的狀態,這在“提倡者”們對抗沖突和批評的時候尤其明顯,他們感性會被徹底釋放出來,用很不理性且無益的方式反抗。

一體兩面,這大概就是張一鳴起步周受資來填補的東西。周受資的表現也確實稱得上足夠絲滑。

張一鳴的專訪風格通常是“給什麽說什麽”,外媒經常引用他在字節九周年年會上那句經典的“吃飯的時候好好吃飯,睡覺的時候好好睡覺”,把這種氣質描述爲“和藹可親”。周受資則能自如地開玩笑——如果專訪安排在音樂節,他就選擇先問記者要不要“互關”,還悄悄告訴人家“我以前是10萬粉大號”,但現在因爲工作只能用“小號”;如果專訪安排在滑雪場,他願意花時間抱怨天氣太冷。

或許雷軍也是這麽想的。否則無法解釋爲什麽早在2015年,就用“Are you OK”猛敲全球化大門的雷布斯,卻在2019年小米第一次參加達沃斯論壇的時候,把“全球化宣言”的機會讓給了周受資。在那屆達沃斯上,周受資說:“我們需要像當地人一樣思考,我們需要像當地人一樣遵守規則,我們需要像當地人一樣投資”——中國創投圈裏有能力代表小米展現出這種程度的開放姿態,並且還讓聽衆深信不疑的人,可能一個手就數得過來。

大多數旁觀者,對于周受資的角色大概率也是這個判斷。我翻閱過大量關于周受資職業故事的專題報道,描述最生動的段落來自《Vogue》新加坡版,作者說“周在談論Tiktok的時候語氣誠懇,這或許能解釋爲什麽他加入之後,這家公司能迅速達到高峰……他毫無保留地相信著它”。

只不過如果周受資真的要扮演這種“預防性戰略拼圖”的角色,那就有一個新的疑問了:周受資太可預期了。

紮克伯格自己在公衆面前表現得不自然,像是個機器人,但他認爲“自己19歲就開始出現在公衆視野當中”,從那時候開始“聽到了大量的虛僞的話”,以至于他必須要“學會一些事情”,好讓女兒長大後,能夠自豪地說她們的父親讓世界變得更美好;而周受資則過著鏡像般的生活,在城市裏長大,在新加坡的華僑中學讀書,踢球的時候只要自己“呼喊”,同學們就願意把球交給他,在出任小米CFO之前他幾乎沒有任何個人信息在互聯網世界裏公開。

周受資是個願意努力的人,當年爲了促成DST和京東的合作,據說花了一年時間去結識中國20多家頂級金融咨詢機構的主要合夥人,最終終于進入了劉強東的朋友圈。結識雷軍也是相同的劇情,周受資發動自己的人脈網絡,到處尋找曾經被雷軍投資過的創業者們,試圖通過他們與雷軍建立聯系,並在2011年3月成功攢了局:創始人YuriMilner 、香港負責人John Lindfors、周受資,“在小米擁擠辦公室的一張茶幾旁跟雷軍坐了下來,一邊交談一邊喝茶。”

但別忘了他一畢業就去了高盛,然後是以“被介紹”的方式加入的DST。整個過程在“no big plan”的狀態下完成,just hard-working。

前幾天我在錄制《投中吐槽大會》“金三銀四”專場的時候,設置了一個問題:爲什麽投資人總是會陷入“留在虛擬的金融行業”還是去“被投企業做一些實際的産出”這樣的選擇題裏面?答案有很多,我在這裏就不展開了,感興趣的話之後我會整理成文稿發布出來。我想說的是,周受資迄今爲止的職業生涯就是這個問題的“範本答案”:名校畢業——加入頂級投行——投出明星項目——建立頂級行業資源網絡——加入其中一個項目轉型成爲企業家。

Reddit新加坡版上,有一條熱帖專門討論“周受資太過符合預期”這件事。帖子的標題叫“爲何人們對TikTok首席執行官周受資的國籍以及他的新加坡血統感興趣”,高贊答主們的思路是,我們需要一個土生土長的新加坡成功企業家,來證明我們的“系統”是成功的,但他未免有點過于globalite,看起來過于適應各種規則,很難讓人不去聯想到很多把新加坡身份當做杠杆的人。

順便補充一下,《爲何人們對TikTok首席執行官周受資的國籍以及他的新加坡血統感興趣》其實是一篇學術文章,作者是新加坡社會科學大學應用研究中心副教授Leong Chan Hoong。

總之就像《隆中對》之所以封神,不是在于他像穿越爽文那樣劇透了三分天下的結果,而是設計一份規劃細致到絕妙的執行方案,重點是“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衆出于秦川”。

如今剝離法案算是兌現了“天下有變”、張一鳴用卸任來追求“外部觀察公司的視角”算是兌現了“將軍出秦川”,那麽他能成爲“將荊州之軍、揮師宛洛的上將”嗎?他就一定不會“失控”嗎?他不害怕“失控”嗎?他還能在“可控”的狀態下,繼續平穩地扮演這個“預防失控”的“冠軍拼圖”角色嗎?如果能,那麽足夠延續到“破局”的那一刻嗎?

我不知道答案,我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我也希望“把家人看做是自己一切底線”的周受資,真的是那個我們所期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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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顔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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