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的鐵骨柔腸27挂甲屯爲他們的貼心人、敬愛的“彭老頭”送行

大肥肥文史說 2024-05-03 17:08:33

惜別挂甲屯

11月25日,上面終于通知彭德懷,他可以在近期擇日赴川。彭德懷馬上把啓程的日期定在大後天。他早就收拾停當,束裝待發,隨身行囊裏依舊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舊衣服,托運的行李全是他心愛的二十多箱書籍。原來他有一套《二十四史》送給了毛澤東,後來他又托人買了一套新的。

在感情上,彭德懷難以割舍的就是近三年沒有見過面的浦安修。臨走之前,他給浦安修寫了一封短信:“安修同志:我日內即離開北京他住,本想臨行看看你,恐有不便,故未成行……”當時彭梅魁和彭鋼就站立在桌邊,她們看得出伯伯的內心波瀾跌宕。

彭剛感慨地說:“伯伯呀,您對她真是有情有義啊!”

彭德懷沒有吭聲,把信箋裝進信封,沒有封口,遞給彭梅魁說:“你馬上到北師大給她送去吧!”

後來,在楊獻珍的安排下,彭德懷和浦安修在紅霞公寓見了一面。

這一天傍晚,彭德懷讓景希珍把所有的舊報紙拿到廢品收購站賣掉,一共賣了40元,全部用來請客。

吳家花園裏從來沒有這麽喜氣洋洋過。景希珍等幾位工作人員的家屬都在廚房幫忙。彭德懷談笑風生,正在和李志強一家四口聊天呢!接著彭梅魁一家人進了大門,新婚不久的彭鋼夫婦也匆匆從班上趕回來。彭德懷問:“康白呢?他們倆什麽時候到?”

彭康白當時還沒有結婚。1964年他大學畢業後分配在首都鋼廠,因爲知識分子都要下放改造思想,何況還是彭德懷的侄子,單位領導就讓他下去當個泥瓦匠。

說康白,康白到,他和王素紅風風火火地趕來了。

這是大家爲自己送行的大聚會,彭德懷心潮起伏。他舉杯環顧,激動地說:“今天我們這個聚餐,有我的老戰友陳毅安烈士的一家人,有和我多年朝夕相處、不棄不離的同志們,還有就是我的家裏人了。可惜秀蘭、起超、愛蘭、康志、正祥他們五位來不了。

前幾天,我的幹女兒黃歲新帶孩子來過,今天她也來不了……感謝你們大家長期以來對我的幫助。爲了革命事業,我不會灰心喪氣,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我也祝大家共同努力,各自進步。”說到這裏,彭德懷眼角潮潤,兩手微微顫動,舉杯一飲而盡。

不管會不會喝酒,大家都跟著彭德懷舉起了杯。人們沒有太多的客氣話,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每個人都在暗暗爲彭德懷祝福,希望他老人家此次遠行大西南能走出人生深淵,再次奔向光明。

晚飯後正好有電影,彭德懷把最好的位子讓給女同志坐,說:“女同志第一嘛!”

有一件事讓彭德懷頗爲躊躇:小侄女彭鋼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結婚後夫婦倆也住在吳家花園,他這一走,彭鋼怎麽辦?思前想後,他實在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幾天前不得已向上面提出,希望在他走後,組織上能給彭鋼找一間住房。他爲此惴惴然,一再說:“我這一輩子還沒有爲個人私事向組織上要求過什麽,這次算是破了例喽!”

11月28日,晨光熹微之時,彭德懷已經出現在挂甲屯的村頭。他站在小石橋上,舉目四望,能說得出那袅袅炊煙是從哪一家的屋檐上飄起來的。六年啊,他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和這裏的人民水乳交融,血脈相連。在即將離開這個不尋常的人生驿站之際,他默默地向挂甲屯的人民道別。

中午,來接彭德懷和隨行人員的幾輛小汽車開進挂甲屯。隨車的有中共中央辦公廳和中央警衛局的人員,說是爲彭德懷送行。鄉親們聞訊後,奔走相告,扶老攜幼擁到吳家花園大門前。他們不顧“警衛人員”的阻攔,爲他們的貼心人、敬愛的“彭老頭”送行。

車子發動時,送行的人群裏傳出了哭聲。

“彭老總,您老要多保重啊!”

“彭爺爺,再見啊!”

“您有什麽事,一定給挂甲屯來信!”

彭德懷穿著染成青色的軍呢大衣,站在小車門前,向鄉親們頻頻點頭招手,說:“謝謝大家!我忘不了挂甲屯,我一定會回來看望大家的!”

“警衛人員”的頭頭偏要坐彭德懷那台車,以示他在“執行任務”。彭德懷本來希望和幾個孩子坐在一起,路上還能說說話,一看那個人死氣白賴地坐著不動,好像一個押解充軍犯的“解差”,頓時感到受到侮辱,禁不住發了脾氣。但是,他無法改變這種安排。早早就來送伯伯的彭梅魁三家人只好和工作人員坐在後面的車上。

西山上空白雲依依,彭德懷強壓下心中的怒氣,向古老的挂甲屯和鄉親們投下深情的一瞥……

在北京火車站,代表中央部門來送行的只有中組部副部長喬明甫一個人。在彭梅魁、彭康白和彭鋼三家人的陪同下,彭德懷走進最後一節軟席車箱。端坐在座位上,他的情緒也稍微好了一些。跟隨彭德懷的景希珍、綦魁英和趙鳳池忙活著往行李架上擺放東西。

開車之前,彭德懷把侄兒侄女送下站台,表情裏透著傷感。他知道李志強一家來不了,就囑咐彭梅魁:“你李志強阿姨今天沒有來,你回頭到她家說一聲,我走了,到成都工作了。”

一聲長鳴,開往成都的33次旅客快車緩緩啓動。彭德懷走出包廂,站在尾部的平台上,不停地向大家揮手。凜冽的寒風吹著他蒼老的面頰和稀疏的白發,他像一株老松樹那樣頑強地站立著。

彭梅魁、彭康白和彭鋼都淚流滿面,直到火車走遠,看不到伯伯的身影才放下揮動的手。他們的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道伯伯此行是吉是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能見到伯伯。

67歲的彭德懷凝視著窗外迅速倒退的田野阡陌,期盼疾馳的火車把他帶入新的人生軌道。伴隨著列車車輪有節奏的撞擊聲,他那顆火熱而堅強的心髒跳動得格外有力。

當33次列車載著彭德懷在秦嶺的大山裏穿洞過橋的時候,中央審委的人員就如撲鼠之貓,輕手輕腳地進入挂甲屯,開始調查彭德懷的“反黨言行”。

他們後來寫出一份《彭德懷在挂甲屯的一些活動》的報告,結尾的一段如此說:

由于彭德懷利用群衆的封建落後進行拉攏,加上小恩小惠,處處裝出關心疾苦的樣子,迷惑了相當一部分人。成年人稱他爲“彭老頭”,小孩子們都叫他“彭爺爺”。有的群衆說:“彭老頭來了以後,挂甲屯有了福。”“彭老頭是好人,國家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彭老頭給解決了(指安裝電燈)。”尤其是吳家花園周圍的人,一提起“彭老頭”、“彭爺爺”,真有點感恩不盡的味道。有的老太太甚至表示永世不忘。

我們應該感謝中央審委人員,正是他們的“辛勤勞動”,爲中國曆史留下了挂甲屯人民的真實心聲。

川江烏雲橫空來

列車穿越廣袤的中州大地,向大西南的腹地奔去。坐在軟席車廂的彭德懷把景希珍三家的孩子們喊到身邊。他說:“三個孩子就留在我這兒吧,人多了熱鬧啊!”他和這三個孩子特別要好,在吳家花園的時候,這三個小家夥剛學會走路,就跟著彭爺爺去地裏識別麥子和雜草。有一年,彭德懷手把手地教他們每人種了一窩南瓜,又幫孩子們搭起瓜藤架子。每天去看瓜,成了這一老三小最開心的事。三個孩子成天繞在彭德懷膝前,給他消愁,也消耗他不少的糖果和餅幹……

孩子們一來,軟席車廂裏說說笑笑,好不熱鬧。孩子纏著爺爺講故事。彭德懷說,就講個四川的故事吧,四川啊,是個好地方,有雪山草地……

11月30日晚上,彭德懷一行抵達四川省省會成都市。他掩飾不住內心的高興,自己拎著旅行袋走下火車。他邊走邊東張西望,還伸出一只手試試氣溫,對身邊的人說:“很好很好!你們現在信了吧!四川這地方氣候好,冬天不冷,夏天不熱,天府之國啊!”

在車站上迎接他的省建委幹部說:“一路辛苦了,休息幾天吧!”

彭德懷淡然道:“我已經休息多年了,明天就開始工作。”

當夜彭德懷一行在省委招待所休息。翌日,省建委安排彭德懷和三位工作人員的全家住進永興巷7號一個獨門小院。彭德懷對此感到不安,對建委的同志說:“不需要這麽大的地方,隨便在辦公的地方搭個床鋪就行了。”

當然,彭德懷不能改變省建委的安排。他放下東西,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在會客廳的正面牆壁上挂上一幅毛主席的半身生活照。那是他帶兵赴朝作戰前夕,毛澤東親自簽名送給他的。他又把自己寫的“爲人民服務”的條幅貼在對面的牆上,五個蒼勁雄渾的大字表達了他決心不辜負毛澤東的期望,急于投身工作的滿腔熱忱。

然後,彭德懷坐下來,給彭梅魁寫了一封信:

梅魁:

我于昨晚到達成都。今天搬進了一座小院,地址永興巷7號。來信照此地址寄出無誤。

我計劃用閑散時間了解一下市場情況,聽聽彙報,了解三線建設情況。然後再到三線建設的各個地方去轉一轉,了解工廠、礦山、水電站以及諸如資源等情況。如有可能,將順便到長征走過的地方和舊戰場看看。一路身體很好,不必挂念。

清宗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一日

第二天一早,彭德懷一個人悄悄溜出大門,三拐兩轉,找到了農貿市場。回來的時候,他興沖沖地告訴大家:“我找到市場了,那裏豐盛著呢!這幾年這個地方工作不錯,經濟恢複過來了。”

景希珍埋怨他不該一個人出去亂跑,彭德懷裝作沒聽見,只顧往下講:“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有個小巷子,專賣好吃的,好遠的地方就能聞到香味了。你們知道嗎,川味可有名了,什麽時候,我們也去嘗嘗。”

席不暇暖的彭德懷馬上要求聽取大三線各局負責人的工作彙報。他一邊聽,一邊對照挂圖仔細記錄、詢問。幾天下來,他發現所有的彙報都不談軍工生産建設。

原來,四川省委主要負責人早有指令,有關大三線軍工生産建設的情況要對彭德懷保密,不許他參加這方面的會議,不許他參觀軍工廠。還規定彭德懷外出時,要有一名局長陪同,以便“了解”他的活動情況;向他彙報工作,得兩個人以上。這些做法與當初毛澤東的講話和西南局向毛澤東的口頭保證都大相徑庭。

現在,彭德懷只能分管煤炭和天然氣生産的後勤工作。作爲我軍第一代軍事工業和新中國尖端國防工業的奠基者之一,彭德懷被排除在三線建設的核心工作之外,他心中不悅,姑且隱忍不發。

再說彭梅魁接到伯伯的報平安信以後,十分高興,馬上通報給彭康白和彭鋼。她又按著伯伯信皮上的地址寫了回信,委婉地提醒伯伯說話要小心,切勿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彭德懷很快給侄女寫了第二封信:

梅魁:

我在這裏尚可,不必挂念。我即將外出了解情況,掌握第一手資料。屬于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實在遺憾。我將珍惜時間,以慰晚年。

來信談起學習《反對自由主義》一文的體會,很好。我將引以爲戒,你不必爲我擔心。要料理好家務,用心培養孩子,不要爲我影響工作。切切!

清宗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十日

安頓下來後,彭德懷翻閱來成都前後積壓下來未看過的報紙。當他拿起11月30日的《人民日報》時,一下子驚呆了:就在他剛剛抵達成都的那一天,我們的堂堂黨報居然全文轉載了姚文元的《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他草草浏覽了一下,就把報紙一摔,一拳擊在桌子上,吼道:“簡直是胡說八道!”

正好景希珍進屋,忙問:“怎麽啦?”

彭德懷一把推過報紙,手指顫抖著指了指一行標題說:“你看,你看!”

景希珍拾起報紙,這才明白彭總爲什麽生氣。他安慰道:“反正是篇文章,又不是中央文件。我就不信,一篇文章能把天捅個洞!”

彭德懷冷靜一些了,他思索片刻,給景希珍講起海瑞是什麽人,吳晗是什麽人。他認爲,姚文元的文章是有來頭的,槍口是對著自己的。

景希珍問:“這個吳晗你認識?”

彭德懷說:“怎麽,你也認爲人家吳晗是在給我打抱不平?這個人,我可沒有什麽交往。人家寫一個戲,是不是這個意思,我看不見得。自古宣揚忠臣良將的戲多著呢,怎麽能這樣疑神疑鬼?”

彭德懷點起一支煙,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景希珍低頭把那篇文章仔細看了一遍,心情郁悶地說:“真不好辦,中央派你出來工作,報上的‘棒子’就跟了過來。”

彭德懷淒然一笑:“有什麽法子?無非是再來一次批倒批臭。其實,哪有一個人真是被批臭的?只要自己不腐爛就好。”他猛地摔掉煙頭,昂起頭,“不去管它,我們幹我們的!明天繼續聽各個局的彙報。過兩天,我帶你去看很大很大的工廠。”

12月12日,彭德懷離開成都到重慶開會,然後到內江、自貢、威遠等地參觀天然氣和煤炭生産情況,把所有的煩惱置之度外。每到一處,那裏的職工群衆便蜂擁而至,都要一睹彭大將軍——“當代海瑞”的風采。彭德懷深入到作業點、工棚、食堂、宿舍,詢問幹部、職工和家屬的衣食住行方面的問題。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可以解決的問題,便馬上與幹部商量現場解決;一時不能解決的,他就記下來,帶回去想辦法解決。趕上吃飯了,大家吃什麽他就吃什麽,吃過飯立刻按規定交納糧票和錢。只要彭德懷開口講話,人民群衆總是熱烈鼓掌歡迎,然後發出發自內心的贊歎聲。

彭梅魁到成都探視伯伯

1966年的元旦剛過,政治風暴越刮越猛,大批判的火力集中到“海瑞”——吳晗——彭德懷這條“黑線”上。遠在數千裏之外的侄兒侄女們都在挂念著伯伯。彭梅魁決定利用春節假期到成都去探望伯伯。她細細算著往返成都所需的時間,除了春節的五天假外,還必須再請一周假。于是,她以回湖南老家看望老母親和孩子爲理由,向黨支部書記請下假來。同時,她專爲此事請示了廠黨委書記,說明白是去看伯伯,老書記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大年三十,坐了兩天兩夜硬座的彭梅魁疲憊不堪地趕到成都。侄女的到來給彭德懷帶來了莫大的寬慰,兩人一直談到夜深。

彭德懷先問家裏人的情況,彭梅魁逐一說了一遍。得知彭正祥從哈軍工畢業了,分配在北京的空軍第二研究所工作,彭德懷很是高興:“正祥是因爲下農村搞‘四清’才推遲畢業的,哈軍工不錯哦,能分配他到軍隊裏搞科研。他可比起超強哦,起超被他們攆出部隊,去殺豬賣肉,亂彈琴!這樣說北京有你們四個人喽,回去照一張合照,寄給我看看。”

彭德懷把來成都一個多月的情況告訴侄女:“讓我管煤炭和天然氣生産的後勤工作,但他們對我還是另有想法,主要領導人還在搞小動作,有關軍工方面的事不讓我知道,來我這裏彙報工作總是兩個人以上,從來沒有一個人來談工作的,這就很反常。又讓你工作,又不讓你正常工作,實在是無聊之至!隨他去吧,我做我的工作。”

說起當前席卷全國的政治運動,彭梅魁問伯伯:“您看過姚文元寫的那個評《海瑞罷官》的文章沒有?”

彭德懷說:“看過。在曆史上,海瑞是確有其人。這個姚某人借批判曆史劇《海瑞罷官》,硬說它是爲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喊冤叫屈,雖然沒點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說的是我嘛,完全是捕風捉影嘛!我不是海瑞,我是共産黨員。”

彭梅魁又問:“您認識吳晗嗎?”

“知道這個人,我與他無工作關系,也從無聯系,可以說不認識。”彭德懷點起一支煙, “吳晗先生是個著名學者,是研究曆史的,可現在他們非要把他扯進去,這種擴大化的搞法,隨心所欲,無邊無際,是很不應該的。我看不慣,只好不管它。現在得抓緊時間工作,否則,我這一生就完了。”

彭德懷把最近到川南三線工礦現場考察的情況告訴侄女,感歎道:“可惜我老了,時間不等人啊!”

從彭德懷給彭梅魁的第二封信以及他與彭梅魁的談話中可以看出,彭德懷似乎已經預感到一場新的暴風雨正在向他襲來,但他在多難的晚年裏依然壯心不已,希望趕在暴風雨到來之前多做點工作。少年時代挖過煤,晚年又和煤炭打上交道,此時的彭德懷決心做一塊烏金,在巴山蜀水中燃盡自己,爲三線建設發出最後的光和熱。

春節前,彭德懷正參加三線建委年度總結計劃會。他告訴侄女,他在會上很少發言,但心裏對三線建設已經形成一套成熟的想法。他在筆記本裏寫道:“只要今後不再犯1958年至1960年那樣大的主觀主義錯誤,堅持實事求是的精神,那就可以肯定做出偉大成績來,應爲我國經濟建設前途慶幸。”

彭德懷不在的時候,彭梅魁就爲伯伯拆拆洗洗,縫縫補補,收拾屋子。成都的冬天沒有陽光,陰冷潮濕,在北方生活慣了的彭梅魁還真是不習慣這種氣候。伯伯臨離開北京的時候,彭梅魁看到他的毛巾浴衣已是大洞連小洞的百孔衣,硬是沒有讓伯伯裝進包裏,讓伯伯到成都後買件新的。她這次來了才知道,伯伯早把這個小事忘到腦後,他洗澡後沒有浴衣穿,就用臉巾那麽湊合著。快70歲的人了,這多麽容易受涼啊!

彭梅魁常到住在一個院裏的景參謀、綦秘書和趙司機三家串門,聊聊天了解下伯伯的生活情況。三家的家屬一說起彭老總就眼圈發紅。尤其是綦秘書的愛人,她拉著彭梅魁的手說:“爲了我們這個聾啞女兒,老總可是操碎了心。在北京的時候,爲了給孩子看病,老總親自聯系醫院,一定要治好孩子的病,爲這花了多少錢?到成都,開始怕這裏沒有聾啞學校,不讓老綦來,後來老總打電話把聾啞學校找好了,才讓我們跟他來。孩子雖然不會說話,可心裏明鏡兒似的,老總就是她的親爺爺……”

西南局給彭德懷派了一名炊事員叫劉雲,他一個人要維持六口之家的生計,很不容易。劉雲的四個孩子拿不起學雜費,彭德懷聽說後爲孩子上學解了燃眉之急;劉雲愛人有病,缺乏營養,彭德懷就把一小包白木耳送給他。劉雲告訴彭梅魁:“我說我不要,老總說,我身體好,用不著,你給愛人做成羹吧,可能對通腸有好處。哎喲,老總真是好人啊,拿我就像是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彭德懷晚上看書非常投入,常常很晚才入睡,彭梅魁就問他看什麽書這麽著迷。彭德懷摘下老花鏡,拍拍書說:“這本書寫得太好了,我現在是看第二遍,我以後想再讀一遍。”

“文革”前夕,在北京的彭家子弟的合影(前排左起:彭正祥、彭康白,後排左起:彭鋼、彭梅魁)

彭梅魁拿起書看看封面——《歐陽海之歌》,金敬邁寫的暢銷小說。她隨手翻了一翻,發現伯伯做了許多批注。

書中的英雄人物歐陽海深深地感染了彭德懷,他對侄女說,他是一邊讀一邊流淚,因爲他和歐陽海的童年是一樣的,本是同根生,走上同一條路,歐陽海是“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1966年1月21日是農曆正月初一,晨曦初露時,鞭炮聲四起。彭德懷早早就起了床,滿心歡喜地准備好花生、糖果、柑橘,准備歡迎來拜年的客人。

早飯後,彭德懷抓了一些花生、糖果,先到景希珍、趙鳳池的家。孩子們圍攏來,拉著彭爺爺的手,向彭爺爺拜年。彭德懷樂得咧著嘴笑,給孩子們分發糖果,然後到門口和孩子們一起放鞭炮。接著,他又去綦魁英家。一家人正在吃餃子,11歲的啞女芳芳從碗裏夾起一個餃子,請彭爺爺嘗嘗。彭德懷俯身張大嘴,一口吃了,連連點頭:“好吃,好吃!謝謝芳芳!”芳芳又鄭重地作揖,向彭爺爺拜年。彭德懷輕輕摸著芳芳的頭,誇她是個好孩子。

綦魁英陪著彭德懷來到大院的招待所拜年。那裏住著二十多位從北京、上海調來的三線建委的機關幹部,都沒有帶家眷。彭老總大年初一登門給幹部拜年的消息立即在建委內傳開了。

假期很快就結束了,彭梅魁臨走時,彭德懷問起那包手稿的保存情況。彭梅魁想了想,瞞著伯伯說:“燒了。”她是希望伯伯從過去的陰影裏走出來,重新生活,就別再想那個八萬言的“翻案書”了。彭德懷打量著侄女,似信非信,嘴裏卻說:“這樣好,這樣好。”也不再深究是怎樣燒的。彭德懷叮囑趙鳳池,要他在車站給侄女買張臥鋪票。彭梅魁執意不肯,最後還是坐著硬座回去的。回到北京,彭梅魁馬上給伯伯做了一件毛巾浴衣寄去。

不久她收到伯伯的來信:

梅魁:

收到了你給我的毛巾浴衣,穿著合適,但很難過。你由成都回京時要給你買張臥鋪票,你硬是不肯。你家七口人生活,收入一百三十元,人均十八元,我的生活比你們好,可是你在克己奉我。今寄浴衣錢三十元,一定收下。

我一切如常,很快要外出了解情況,你暫不要回信,待我返蓉後,定寫信告之。

清宗

一九六六年二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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